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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许多人都设身处地地为乞乞科夫担心,迁徙如此众多的农奴可能遇到的困难真使他们着急,他们甚至非常担心乞乞科夫买的这些不安分的农奴可能会在半路闹起暴动来。对此,警察局长说,暴动是大可不必担心的,防止暴动有县警官呢。即使县警官本人不管,只须把他的制帽送去一顶,也足以把一群农奴赶到他们定居的地点。许多人对怎样根绝乞乞科夫买的农奴胆大妄为的劣根性,各自发表了高见。各种见解都有。有些见解过分地带有严酷的军事味道,严酷得有些过份。另一些见解则颇为温和。邮政局长指出,乞乞科夫面对着的是一个神圣的义务,他说,乞乞科夫在某种程度上可以成为自己农奴的父亲,而且可以创办义学。

  说到这里,他对兰开斯特的互助教学法大大赞扬了一番。市里就这样议论纷纷,许多人为同情心所驱使,甚至把上边提到的某些建议亲自告诉给乞乞科夫,有人甚至愿意提供一个押送队把农奴平安无事地押到目的地。对这些建议,乞乞科夫深表谢意,说如果需要必定采纳;却坚决谢绝了押送队,他说押送队没有必要,说他买的农奴脾性极其温顺,又都自愿迁居他乡,他们一定不会暴乱滋事的。不过这些传说和议论却产生了乞乞科夫所能期望的最良好的效果。也就是,人们风传他不折不扣恰好是一个百万富翁。市里居民本来就非常喜欢乞乞科夫,这我们在第一章里已经见到了。听到这些议论之后,他们就更加打心眼儿里喜欢他了。不过,说句实话,他们都是一些心地善良的人,他们和睦相处,友好往来,彼此谈话总带有一种亲密无间、特别浑厚的味道:“亲爱的朋友伊里亚。伊里奇!……”

  “喂,安季帕托尔·扎哈里耶维奇兄弟!……”

  “你说的太玄啦,老兄。”

  邮政局长名叫伊万。安得列耶维奇,和他打招呼的时候总要先说一句:“施普列亨。济。德伊奇伊万。安得烈伊奇?”一句话,大家都亲如一家。许多人都并不是胸无点墨之辈。公证处长能背诵茹柯夫斯基当时尚不失为一篇新颖之作的《柳德米拉》许多段落。他能背诵得有声有色,特别是“松林入眠、山谷沉睡”以及那个“嘘!”字他朗诵得逼真到能使人好象看到确在沉睡的一片山谷;每逢朗诵到这里他甚至要把两眼眯缝起来,为了传神。邮政局长则沉醉于哲学的探讨,他十分认真地读杨格的《夜思》和埃卡特豪森的《自然界启秘》,甚至读到深夜,还作一些很长的摘录;然而他摘录了一些什么性质的词句,却无人知晓。但他谈吐风趣,言辞华丽,用他自己的话来讲,他喜欢藻饰谈吐。为了藻饰自己的谈吐,他经常使用大量的口头语;“我的先生你”“随您意,听您便”“您可知道”“您可明白”“您可以想象”“能相对地说”

  “在某种方式上”之类口头语,可以成麻袋地往里倒;他也常常用眨眨眼或者眯缝起一只眼来藻饰自己的言辞,而且相当成熟地给他的许多含沙射影、旁敲侧击的话增添了尖刻的味道。其他人也都是一些多少有点修养的人:有人读卡拉姆辛的作品,有人读《莫斯科新闻》,当然也有人干脆什么也不读。有人是被大家称为懒蛋的那号人,需要他干点儿什么的时候得踢他一脚,他才肯动一动。有的人则正如俗话所说,一辈子躺在炕头上也不嫌弃,是十足的大懒鬼,这号人就是踢也无济于事:他死活是不肯下炕的。至于谈到外貌,大家都已知道,他们都是一些健康的人,一个痨病鬼也没有。

  这种人在内室中同妻子卿卿我我的时候通常被妻子称为胖墩儿,肉丸子儿,黑坛子,大肚子,小玩具,小脖子等等。然而一般说来,他们全是些好人,热情好客;一个人只要跟他们一起吃过一顿饭或打过一宿牌,就会成为至交,何况乞乞科夫还具有令人倾倒的品德和修养,而且深得讨人喜欢的真谛呢。他们爱上了他,竟使得他找不出可以脱身离开本市的办法;他听到的全是:“再过一个星期吧,再跟我们一起呆一个星期吧,帕维尔·伊万诺维奇!”总之,他成了大家俗话所说的掌上明珠啦。可是乞乞科夫给太太们留下的印象就更好得举世无双了(实在令人惊叹!)。

  为了把这一点交代得多少清楚一些,对太太们本身,对她们的社交活动,不能不多说几句,不能不像通常所说的那样用生动的色彩来描绘一下她们的内心世界;不过,作者感到,这是很难下笔的。一方面,对高官显贵的夫人们抱有的无限崇敬使他犹豫不决;另一方面……就是难以下笔呀,另一方面。N市的太太们全是……不,我就是写不下去啊;真的感到胆战心惊。

  N市太太们身上最耀眼的地方是……说也奇怪,笔就是提不起来,好像里面灌了铅。就这样吧,关于太太们的品性,看来只好留给那些调色板上更鲜明、色彩更多的人来描述了,我们则只能就她们的外貌和比较表层的东西说两句了。N市的太太们全是一些所谓上得场面的人物,在这方面可以大胆地树她们为其他各地太太们的典型。在不失身份、保持风度、恪守繁文礼节、讲究礼仪、特别是在一丝不苟地追求时髦方面,她们甚至压倒了彼得堡和莫斯科的太太们。她们衣着十分考究,乘马车在市里访友拜客的时候,也按照最新的时尚,车身后面站上一个仆人,仆人的制服上也镶着金色绦带。

  拜客用的名片,即使是把名字写在黑梅花二或红方块爱司上的名片,都是非常神圣的东西。正是由于这个东西,有两位太太,本来是至交好友,而且还是亲戚,竟然闹翻了,原因就在于其中的一位不知为什么竟没在意了,没有回访。后来她们的亲属们和丈夫曾尽力设法使她们和好,但没有成功,原来世界上是什么事情都能办得到的,唯独使这两位因疏于回访而闹翻了的太太和好却是难上加难。用本市社交界的话来说,两位太太从此就心存疑虑了。为了出风头,也发生过许多不可开交的场面,这些场面有时也曾使丈夫们想到骑士保护妇女的壮举。可是丈夫们之间并没有因此而发生过什么决斗,因为他们都是一些文职官员,但他们却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诋毁对方,大家知道,这有时比任何决斗更伤人。

  N市的太太们都持身严谨,对一切伤风败俗的行为和各种诱惑都怀有高尚的义愤,对一切弱点丑行概不留情,一律加以处决。既然她们有了所谓“第三者”,那也是秘而不宣,决不露出任何声色来;体面是保持得完好无损的;丈夫本人也早已受到极好的癖好,因此即使看到了这个“第三者”或者听到了关于这个“第三者”的传闻,他也能麻利而理智地用一句俗话来应付:“教父教母在一起,何劳他人瞎猜疑?”还有一点必须交代明白,那就是N市的太太们跟彼得堡的许多太太们一样,说话用词是非常慎重的。她们从来不说:“我擤了一下鼻子”,“我吐了一口痰”;而是说:“我拧了一下鼻子”,“我用了一下手绢”。在任何情况下也决不会说:“这只杯子或者这只盘子有股臭味儿”。凡是能使人注意到这一情况的任何话也不能说,只能说:“这只杯子行为欠佳”,或者其他类似的话。为了使俄语更加纯正,她们差不多把一半字眼儿在谈话中不用废弃了,因此只好极其频繁地求助于法国话啦。讲起法国话来,情况可就迥然不同了:既使比上面提到的那些话更加粗俗的词句也都可以用。关于N市的太太们,要只谈表面现象的话,也就只能谈这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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