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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三


  大碾磨厂老板让他的修饰整洁的灰发脑袋一下接一下地朝桌面上撞去。饭店经理把他的啼泣痉挛同他那位妩媚男友的痉挛混在一起。施穆站在梯子旁边,板着面孔,不无享受地审视着已经半失去控制的女士们先生们。这时,一位上了年纪的女士当着她的女婿的面撕破了自己的衬衫。那位饭店经理的男友,他的色相早已引人注目,此刻光了膀子,露出天然的棕色皮肤,从一张桌子蹦到另一张,跳起舞来。大概是东方舞蹈吧,他宣告一种神秘的宗教仪式开始了。这开端虽然激烈,但由于缺乏想象力或者想象力幼稚可笑,所以不值得详尽地加以描摹。

  不仅施穆失望了,连奥斯卡也厌烦地皱起了眉头。一些低级的脱衣场面,几位绅士穿上了女子内衣,男子气概的女士们抓起领带和背带,有几个双双钻到桌子底下。值得一提的倒是那位“格格响”,他用牙齿撕碎了一个胸罩,咀嚼着,也许已经吞下了一部分。

  这种可怕的吵闹声,这种毫无内容的“哟喔”、“呜哇”的叫声,八成使施穆失望了。他也可能害怕警察当局,再也站不住了。他向坐在鸡棚梯子下面的我们探过脑袋来,先捅了一下克勒普,随后捅捅我,细声说:“音乐!你们听着,奏乐!奏乐,结束这场胡闹!”

  事实表明,容易满足的克勒普开心得很。他笑得前俯后仰,没法吹长笛了。把克勒普当师傅看待的朔勒,是他的跟屁虫,这时也跟着他一起哈哈大笑。这样一来,只剩下奥斯卡一个人了,而施穆是可以信赖我的。我从凳子底下拽出铁皮鼓,镇定地点上一支烟,开始击鼓。

  我毫无计划便击起鼓来,只想让人家明白我的鼓声的含义。我把通常的夜总会音乐的曲目全都丢在脑后。奥斯卡也不演奏爵士乐。我不喜欢人家把我看成一个发狂的打击乐手。虽说我是个老练的鼓手,然而我不是纯血统的爵士乐师。我喜爱爵士音乐一如我喜爱维也纳华尔兹。这两种音乐我都会演奏,可我不想演奏。施穆请我击鼓时,我不演奏我会的,而是演奏源自心里的。奥斯卡成功地让一个曾经永远是三岁的奥斯卡捏住鼓棒。我回头沿着老路敲去,让三岁孩子视角中的世界清晰地显现出来,首先控制住这个没有能力进入真正的宗教仪式中去的战后社交界。

  说得明白些,我带领他们走到波萨道夫斯基路,走进考尔阿姨的幼儿园,我已经让他们垂下下巴,手拉着手,脚尖朝里,等待着我,他们的捕鼠人。我于是离开鸡棚梯子,站到女士们先生们的排首。作为试验,我先给他们来了一段《烘烘烘,烘蛋糕》,他们像孩子似的兴高采烈,而我的成绩也已记录在案。我随即引起他们的巨大的恐惧,敲响了《黑厨娘,你在吗?》。我从前有时害怕黑厨娘,现在我越来越怕她。我让她出场,身影巨大,黑如煤炭,可憎可怕,在洋葱地窖里暴跳如雷,我于是达到了老板施穆用洋葱达到的效果:女士们先生们,像孩子似的哭出了圆滚滚的泪水,害怕至极,颤抖着求我怜悯。我于是又敲鼓,借以安慰他们,帮他们穿上内衣、外衣,丝绸的、天鹅绒的:《绿绿绿,我的衣裳全都绿》,《红红红,我的衣裳全都红》,《蓝蓝蓝……》,《黄黄黄……》。

  我敲出了各种颜色和中间色调,直到我面前的社交人士又文雅地穿戴整齐,随后让幼儿园搬迁,领他们穿过洋葱地窖,仿佛这里是耶施肯山谷路,仿佛正在登上埃尔布斯山,绕着古滕贝格纪念碑走去,仿佛这里盛开着真正的雏菊,他们,女士们先生们,像孩子一样高兴地去采摘。我允许他们,所有在场的人,包括老板施穆,为在玩耍中度过的幼儿园的下午留下一件纪念品。

  当我们快到黑暗的魔鬼峡谷,打算去采山毛榉果实时,我在鼓上说:孩子们,你们现在可以去小便了。于是,他们满足了孩子的小小需要,尿了,所有的人,女士们和先生们,老板施穆,我的朋友克勒普和朔勒,甚至坐在远处的管盥洗间的女工,全都尿了,嘘嘘嘘地尿了,尿湿了裤子,一边蹲下来,听着。好一支儿童管弦乐队!他们演奏时,奥斯卡只是马马虎虎地敲敲边鼓。他们的乐声一止,我一阵急擂,过渡到无拘无束的快活气氛中去,奏出一段淘气的曲子:

  玻璃,玻璃,小酒杯,

  没啤酒,有白糖,

  霍勒太太打开窗,

  弹钢琴,叮咚当……

  我带领那些欢呼着、吃吃笑着、用孩子的笨嘴咿咿呀呀不停地说着的女士们先生们首先到了衣帽间。惊愕万状的大胡子大学生帮施穆的客人们穿上大衣。接着,我为女士们先生们敲了一支他们喜爱的小曲《谁愿见到勤快的洗衣妇》,送他们走上水泥台阶,从穿羊皮大衣的门房身边走过,到了街上。一九五○年春之夜,清新,没有星星,童话一般,好像是预先定做的。我让女士们先生们解散,可他们还在旧城像小孩子似的胡闹了好一阵子,忘了回家的路。末了,警察帮他们恢复了本来的年纪、体面与尊严以及对自己家电话号码的记忆。

  我,奥斯卡,则留在洋葱地窖里,吃吃地笑,抚弄铁皮。施穆一直在那里鼓掌,叉开两腿,湿了裤裆,站在鸡棚梯子旁。看样子,在考尔阿姨的幼儿园里他感到很高兴,同成年人施穆在莱茵草地上打麻雀时一样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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