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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约阿希姆·马尔克将这把沉重的、可以说永远都不会折断的改锥戴在脖子上大约有一年之久。即使我们后来很少甚至不再游到沉船那里,他也仍然整天用鞋带系着它,挂在脖子上。他虽然信奉天主教,却又过分地崇拜这把改锥,或许这正是由于他信奉天主教的缘故。每次上体操课之前,他总要把改锥交给参议教师马伦勃兰特代为保管,因为他怕被人偷了去。甚至去圣母院,他也带着这玩艺儿。他不仅在礼拜天而且在每天上课之前都要去新苏格兰区海军路上的圣母院做晨祷。

  马尔克和他的英国造的改锥不需要在去圣母院的路上耽搁很久。从东街出来,拐入熊街①。这条街两旁有许多两层的房子,有些是双层屋顶的别墅,门前有圆柱门廊和葡萄架。再往前是两排居民住宅,有的抹过灰泥,有的没有抹过灰泥,墙壁上有一块块水渍。有轨电车拐向右侧,架空导线的上方是被云遮住大半的天空。左边是铁路职工的小菜园,这里的土壤贫瘠,含沙较多,黑红两色的鸽亭和免笼都是用淘汰下来的货车车皮的木板做成的。小菜园的后面是铁路信号灯,这里可以通到自由港区②。一座座圆塔状的仓库。一架架活动式或固定式的起重机。货轮的上面部分涂着色彩鲜艳的油漆,颇具异国情调。两艘灰色的老式定期班轮一如既往地停在那里。浮动船坞。日耳曼尼亚③面包厂。几只障碍气球④悬挂在半空,轻轻摇曳,泛着刺眼的银光。街道右侧是从前的海伦妮·朗格⑤女子中学,现已改为古德伦⑥女子中学。校舍遮住了席绍造船厂⑦横七竖八的金属架,惟有巨大的旋转式吊车傲然挺立。学校的运动场养护得很好,球门新刷了油漆,草坪修剪得很短,罚球区的边线撒上了白色的粉末。每逢礼拜天,蓝黄队与合尔米尔98队⑧在此对垒。这里虽然没有看台,但却有一座新式的健身房,通体漆成浅赭石色,窗户又高又大,鲜红色的屋顶上有一个用焦油涂黑的十字架,显得与这座健身房极不协调。新苏格兰区体育协会原来的那座健身房已被改建成圣母院,它可以说是一座应急教堂,因为圣心教堂⑨离得太远,长期以来,居住在新苏格兰区和舍尔米尔区以及东街和西街之间的市民——他们大多是造船厂工人以及邮局和铁路职工——只能把请愿书送到主教所在的奥里瓦区。还是在但泽自由市时期⑩,教会就买下了这座健身房,经过全面改建之后供人们在此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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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作者对街道的描写完全符合但泽市的真实情况,街名均按照1940年至1944年的叫法。
  ②港口专门划出的一块免税区域,各国商船可在此区域内进行自由贸易。
  ③象征德国的女神。
  ④固定在空中的大气球,是为了干扰敌机空袭设置的一种障碍。
  ⑤海伦妮·朝格(1843~1930),女教师,德国妇女运动领袖,“全德女教师协会”的创始人。
  ⑥古德伦是德国十三世纪叙事长诗《古德伦》里的一位聪明美丽的公主,被纳粹分子奉为德国妇女的理想形象。
  ⑦德国席绍机器制造公司1945年以前在埃尔宾、但泽和柯尼斯堡等地拥有许多造船厂。

  ⑧即但泽市舍尔米尔体育协会足球队,因该协会创建于1898年,故名。
  ⑨位于朗富尔火车站附近的一座天主教堂。
  ⑩自1920年1月10日至1939年9月1日。


  这座圣母院有许多色彩斑斓的绘画和精雕细刻的装饰,这些东西大多是从但泽主教管区各礼拜堂的地窖或储藏室里收罗来的,当然也有私人捐赠的。尽管如此,健身房的特征却难以掩饰,而且也不容否认。即使是袅袅上升的香烟和芬芳沁人的烛香,也不足以抵消前几年留下的粉笔、皮革、体操运动员的气味以及室内手球冠军赛的痕迹。正因为如此,这座小教堂一直具有某种难以消除的新教的色彩——礼拜堂的那种过分的简朴。

  圣心教堂是一座砖石结构的新哥特式建筑,它建于十九世纪末,距离居民住宅区较远,紧靠郊区火车站。在这座教堂,约阿希姆·马尔克的不锈钢改锥恐怕会显得极不协调,甚至丑陋得有亵读神灵之嫌。然而,在圣母院,他却可以放心大胆地公开在脖子上挂着这把精美的英制工具。这里的过道铺着整洁的地毯,方形的乳白色玻璃窗一直顶到天花板,地上有一排整整齐齐的金属托座,是从前用来固定单杠的,混凝土天花板的表面十分粗糙,镶板之间有一道道凹槽,铁铸的横梁已经粉刷成白色。从前,这些横梁上曾经固定着几副吊环、一架秋千以及六七根练习爬高的绳索。尽管每个角落里都立着一尊描金绘彩的石膏圣像,这座小教堂仍然显得朴素、冷清,现代味十足,以至于那把不锈钢改锥——一名前来祈祷、然后领圣餐的中学生认为必须将这件东西悬挂在自己的胸前——不仅没有引起为数不多的来做晨祷的信徒们的注意,也没有让古塞夫斯基司铎和他的睡眼惺松的弥撒助手——通常由我担任——感到别扭。

  不对!那玩艺儿肯定不会逃过我的眼睛。每当我在圣坛前面辅弥撒,甚至当神甫刚开始祈祷的时候,我总是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试图观察你的言行举止。然而,你大概不愿意听之任之。你把那个用鞋带系着的玩艺儿藏在衬衫里面,因此衬衫上留下了几块惹人注目的、大略能显现出改锥轮廓的油迹。从圣坛望去,他跪在左侧第二排的长凳上,眼睛睁得滚圆,朝着圣母祭坛默默地祈祷。我相信,那双浅褐色的眼睛多半由于潜水和游泳的缘故已经发炎了。

  ……有一次,我们来到沉船上。我已经记不清是哪一年的夏天,或许是战争爆发后的第一个暑假,即法国的动乱①平息之后不久,或许是在翌年的夏天。那一天,气候炎热,天色阴沉,男女混合浴场熙攘杂乱,三角旗低垂,人们的皮肉被水泡涨了,冷饮店的销售额激增,滚烫的脚底板走在椰子纤维编织的狭长地毯上面,紧闭的浴场更衣室前哧哧的笑声不断,毫无约束的孩子有的在沙滩上打滚,有的缓慢而吃力地走着,有的划破了脚掌。一个大约三岁的小男孩——如今该已是二十三岁了——在关怀地弯下身子的成年人面前,笨拙而单调地敲着一只玩具铁皮鼓②,将这个下午变成了一个地狱里的铁匠铺。我们离开沙滩,游向我们的沉船。站在沙滩上,用浴场管理员的双筒望远镜可以看见海面上有六个人头正在渐渐变小,其中一个遥遥领先,最先到达了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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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从1940年5月10日德国发动进攻至1940年6月20日法国宣布投降。
  ②指但泽三部曲的第一部《铁皮鼓》中的主人公奥斯卡·马策拉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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