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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一


  第一百个公开讨论的马特恩故事

  他在说着,吼着,叫着。他的声音传到各家各户。马特恩——这个受人尊敬的儿童广播节目主持人。孩子们梦到他和他的声音。他的声音提到所有的恐惧,当孩子们将来成为干瘪的老翁闲聊时,这种声音还会发出隆隆的声响。这些“老翁”闲聊道:“在我年轻时,有一个童话叔叔,他的声音抓住了我的心,逼着我,使我若有所失,促使我乃至今日有时仍记得当时那些马特恩式声音——不过很多马特恩式声音都是如此。”可是现在,别人的声音在他们身上已留下深刻烙印的那些成年人,却把马特恩的声音当做教育手段。要是小孩不听话,母亲就会威胁道:“要不要我又打开收音机,让那个坏叔叔讲话?”

  通过中波和短波,人们就可以把一个替罪羊招进室内。他的嗓音很受欢迎。就连别的广播电台也希望让马特恩在自己的录音室里讲话,又吼、又叫。尽管同事们用手掩着嘴低声议论,认为他虽然讲得正确,但却不能说受过训练,可是他们仍然不得不承认,他的声音不能说没有某种吸引力:“这种影响,这个野蛮的怪物,这种猛兽般的幼稚,在人们对完美感到厌倦的今天,这种幼稚在各处都是非常非常合算的。”

  马特恩买了一本记事日历,因为每天每日,时而在这儿,时而在那儿,在某一时刻要录下他的声音来。他多数时间在西德广播电台说着,吼着,叫着。他经常在黑森广播电台,从来不在巴伐利亚广播电台,偶尔也在北德广播电台。他很喜欢在不来梅广播电台讲低地德语,最近也在斯图加特的南德广播电台,如果他的时间允许的话,还在西南广播电台。他怕去西柏林。因此,柏林美占区广播电台和自由柏林广播电台不得不放弃自办节目——马特恩的声音也许会使这些节目颇具特色——可是他们却在交流节目中接受科隆西德广播电台的马特恩儿童广播节目。科隆,正是他那有很高报酬的嗓音的用武之地。

  他把住所布置了一下。他住新房,两个房间,单元内有垃圾管道、小厨房、壁橱、家用酒橱和双人卧榻,因为周末时,不能转让的英格太太要独自一人或者带着瓦莉到这儿来。萨瓦茨基,男用物品专卖商,让英格向他问好。这条狗碍手碍脚的。人们毕竟希望有一天能独处索居,过着私生活。这条野狗犹如一个再也端不住水的老祖母一样,成了累赘。此外,依旧匆匆忙忙的,它在接受训练。舒适愉快的情景该怎样才能同照片上那只动物一起重新出现呢?烂眼睛,局部发胖,咽喉的皮肤是松弛的。尽管如此,却没有一个人说:“不该养它。”相反,马特恩、英格太太和瓦莉小孩都一致认为:“它应该靠施舍过活。我们的普鲁托反正活不长了。只要我们有吃的,也就有它的。”马特恩站在刮脸用的圆镜子前回忆道:“它始终是一个患难朋友。在我境遇不好时,在我颠沛流离、居无定所时,在我追逐一个有很多名字但又无法抓住的幽灵时,它都站在我这一边。这个龙形怪物,这个魔鬼,这个海中怪兽,这个一钱不值的东西,这个迷路的家伙!”

  可是有时候,尽管他穿着细方格纹的背心,马特恩还是在吃饭时对大蛋饺唉声叹气。他那猎人的眼睛这时便会放过英格太太,扫视四壁,寻找裱糊纸上的铭文。可是,这种房屋的图案都清清楚楚,就连镶上框子的绘画复制品,尽管具有多种含义的现代风格,也没透露出任何秘密。要不就敲打暖气片,马特恩在倾听,普鲁托在活动身子。敲击的信号停止了,叹息声再一次引起巨大的轰动。还在初春时节,在第一批苍蝇刚开始飞舞时,他找到一份兼职工作,这份工作使他有几个小时忘记了唉声叹气。就连胆大的小裁缝也是先拿起苍蝇拍,然后才捉独角兽。没有一个人会在某个时候听说,他叫什么名字,他从玻璃上捕捉什么,他让哪些名字在手指之间发出喀嚓喀嚓的断裂声,他那些改头换面的敌人叫什么名字,他毫不客气地扯掉这些敌人一条又一条的苍蝇腿,最后扯去翅膀。唉声叹气仍在继续,它同马特恩一道醒来,同他一道上床,而当他必须再播送一遍他那坏蛋解说词时,又同他一道坐到广播大楼餐厅的饭桌旁。因为马上就开始录音。马特恩必须说话,必须大吼大叫。他只好把这半杯啤酒丢在那儿。在他周围是节目预告更好的那一半:一个又一个的女人。农场主要在这儿讲话。下午讲。星期天讲话。欢快的吹奏乐。沉思的一刻钟。我们那些在铁幕后面的兄弟姐妹们。体育报道和奖券抽彩结果。午夜前的抒情诗。水位报道。爵士乐。居尔策尼希乐团。电台儿童节目。同事们和他的同事们——这儿这个人,要不就是那儿那个人,或者是穿方格纹衬衣没系领带那个人。你肯定认识此人。或者说你可能认识此人。这不就是四三年在米乌斯河前线整治过你的那个人吗?要不就是那个身穿黑白衣服、手拿牛奶冰淇淋的人?难道此人当时没干那种事?或者说此人当时不会干那种事?所有、所有、所有的人!穿方格纹衬衣和黑白衣服的“苍蝇”。那些玩斯卡特牌、下棋、猜纵横填字谜的“重型炮弹”。可以交换。正在成长。哦,马特恩,正在结疤的名字仍然在慢慢引起你的兴趣。这时,他正在令人不快、使人厌烦的广播大楼餐厅里唉声叹气。一个同事听到马特恩同事那种负担沉重、从地球中心冒出来的叹息声,便拍着他的肩膀说:“哎呀,马特恩!到底有什么事情值得长吁短叹的?您确实可以感到心满意足了。可以说您是全日工作。昨天我偶然打开话匣子,我听到谁的声音啦?今天早上我往儿童游戏室瞟了一眼。他们可是把话匣子给搬过来了。是谁在这玩意儿里面讲话,使得这些小小孩闭不上嘴巴?是您这位幸运儿!”

  马特恩这位又吼又叫的广播教育家不断地扮演强盗、狼、叛乱者和犹大。他说着、吼着、叫着。他沙哑着,扮演暴风雪中的北极探险家,比十二级的风力声音还要大。扮演带着无线电里当啷作响的锁链、正在咳嗽的囚犯。扮演靠近可怕的矿井瓦斯,正在抱怨的矿工。扮演一个在准备不充分的喜马拉雅山考察旅行中受到好胜心折磨的登山队员。扮演淘金者、东部苏占区的逃亡者、亵渎神明者、奴隶监工和圣诞节童话中的驯鹿。驯鹿这一角色他已经扮演过,甚至还在舞台上作为演员扮演过。

  这时,他的老乡哈里·利贝瑙听从灿德尔博士的劝告,来领导电台的儿童节目部。哈里他说:“我差一点儿还以为,这是我第一次同您见面哩。市立剧院,儿童场演出,小布鲁尼斯,您还记得吧,她跳冰雪女王,您扮演那只会说话的驯鹿。即便不是让我铭记在心,那也是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一定程度上是个固定点,是影响深远的童年经历。有很多事情都可以追溯到那里去。”

  这个带着满抽屉记忆的可怜虫,不管在哪儿走着、站着、坐着,他都在整理写得密密麻麻的小纸条。对任何题目他都想得出一些事实来。这些题目是:普斯特和亨利·米勒,迪兰·托马斯和卡尔·克劳斯,阿多诺的名言和印数,细节收集人和套子寻找者,放弃某事的人和揭露实质的人,打听档案材料的人和熟悉环境的人。知道谁站在左边和谁在右边写作的人,亲自气喘吁吁地著文论述写作难点的人,倒叙者和找回时光的人,疑神疑鬼的人和自作聪明的人;不过,并非不具备自己表达才能、事后需要和回忆能力的作家大会。他瞧着我那副样子,真有趣!这个人想,我是他的素材。他把我的情况密密麻麻地记在纸条上。他可能以为,因为他看见我当时扮演会说话的驯鹿,或许还曾两次看到我身穿制服,他便什么都知道。要做到这一点,他还嫩了点儿。当我同埃迪在一起时,他最多还是个孩子。可是,这种人什么都想了解得一清二楚。这种耐着性子倾听的能力,这种侦探的才能,带着会意的微笑说:“已经好了,马特恩。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要是我早两年在这儿的话,他们就会像您一样使我上当。我肯定是最后在这儿进行道德说教的人。您知道,我们这一代人诡计多端。再说,您已经充分证明,您也不同寻常。人们应当把所有这一切都真实地、不带任何个人恩怨地、譬如说在我们所计划的那套‘讨论会’节目中讲出来。您认为怎样?尽管这些儿童节目故事很有用,可是我们无法长期继续下去。吵吵嚷嚷的电台广播可以在孩子上床时有所帮助,但它毕竟无异于费尽心机的骗人把戏。两次广播之间的每一次休息信号都更说明问题。要把某种活生生的东西带进室内。我们所缺少的就是事实。要说出心里话。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要说出使人大为震惊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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