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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图拉可是在场——

  当新闻记者和摄影师来到时,她在场。不仅仅是《前哨》和《最新消息》派了人来。一些先生和身穿运动服的女士从埃尔宾、柯尼斯堡、施奈德米尔、什切青甚至帝国首都前来采访。只有很快就被禁止出版的《人民之声报》的编辑布罗斯特拒绝前来采访。更确切地说,他发表了一篇题为《狗名远扬》的文章,来评注新闻界的大肆鼓噪。一些宗教报刊和专业杂志的同仁也为此事前来采访。德国牧羊犬联合会的小报派了一位犬学家前来,我的木工师傅父亲不得不引他离开院子,因为每一位犬类专家一开始都会对我们哈拉斯的谱系吹毛求疵,说什么命名马虎潦草,同品种毫不相干,找不到产下森塔那只母狗的材料,这只牲畜本身倒不糟糕,但是人们不得不挑剔这种饲养狗的方式,正因为这关系到一条具有历史意义的狗,所以才迫切需要责任感。

  一句话,不管是进行论战还是不加批评的赞美,哈拉斯都被大肆描述,登上报刊,拍成照片。就连木工作坊及其工长、伙计、辅助工和学徒,也都有机会发言。我父亲的名言,譬如像这样一句话:“我们是一些普通的、从事我们这行职业的手工业者,尽管如此,我们感到高兴的是,我们的哈拉斯……”都是木工师傅的一些朴实无华的自白,却经常作为图片标题被人们逐字逐句地引用。

  我估计,我们的哈拉斯有八幅单独的照片登上了报纸。报上大概有三次登了它同我父亲在一起的照片,有一次作为与木工作坊全体职工的合影登了出来,但却没同我合过一次影。不过,图拉同我们的哈拉斯登上德文报纸和国外报纸的次数正好是十二次。她身材苗条,拄着纤细的散步手杖,一动不动地呆在我们的哈拉斯旁边。

  亲爱的表妹:

  他搬进来时,你帮了他的忙。你成堆地搬过他的乐谱,搬过那个瓷器舞女来。因为当十四家房客同时住在我们的出租房里时,老姑娘多布斯拉夫正把左边那套窗户能朝院子打开的底层住房腾出来。她要同她的布头和编上号的相册一起,同她那些纷纷扬扬地落着木粉的家具一起,搬到舍恩瓦尔林她妹妹那儿去。没有换起居室墙壁上已经退色的裱糊纸,也没有换卧室里用大花朵图案装饰的裱糊纸。钢琴教师费尔斯讷—伊姆布斯就同他的钢琴和那些发黄的、堆积如山的乐谱,同他的金鱼和他的沙钟,同他那不计其数的、昔日著名艺术家的照片,同他那尊身穿芭蕾舞女短裙的瓷制小塑像——这个小塑像脚穿尖尖的瓷鞋,保持着一种十足的阿拉贝斯克舞姿①——搬进了这套腾空的住宅。过去属于多布斯拉夫的这些房间,本来就阴暗,因为离两个房间窗户还不到七步远的地方,就耸立着木工作坊大楼及其通往各个楼层的室外楼梯的纵侧面,遮住了光线。更何况在出租房屋和木工作坊之间还有两棵丁香树,这两棵树每年春天都枝繁叶茂。征得我父亲同意,多布斯拉夫小姐让人用一道篱笆把两棵丁香树围了起来,但这并不妨碍哈拉斯把它的“芳香物质”排泄到小姐的园子里。但是,这位小姐之所以要搬走,并不是因为有狗屎,也不是因为屋子阴暗,而是因为她想在她的老家舍恩瓦尔林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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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芭蕾舞中的一种舞姿,其特点为:两手张开,一腿直立,另一腿与之成直角向后伸。

  上午或下午,每当学钢琴的学生来到费尔斯讷—伊姆布斯这里时,他都不得不让人打开一盏用绿色玻璃珠灯罩罩着的电灯,而这时,外面真可以说是阳光灿烂,光明普照。他让人在住房入口处的左面钉上一块搪瓷牌子,上面写着:音乐会钢琴演奏家和经过国家考试的钢琴教师费利克斯·费尔斯讷—伊姆布斯。这个四肢发抖的人在我们的出租房屋里还没有住到两个星期,这时,第一批学生就来了。他们带来了上课的学费和达姆钢琴练习曲谱,不得不就着左右两边的灯光,用两只手在钢琴上再一次乱弹音阶和练习曲,一直弹到放在钢琴上的巨大沙钟上层的钟壳里再也没剩一粒沙,以中世纪的方式证明钢琴课业已结束时为止。

  费尔斯讷—伊姆布斯不戴天鹅绒四角帽。不过,他那雪白而又拳曲的、随风飘垂的头发却落到衬衣领上。在男女学生登门拜访的间隙,他便梳理自己那艺术家的蓬乱长发。即使是在没有树木的新市场上,一阵风吹动了他那蓬乱的长发,他也会从宽大的上衣口袋里拿出刷子,在大庭广众之中修饰他那令人惊异的头发。于是,立即就引来一些旁观者,引来家庭主妇、学童和我们。在他梳理头发时,他的目光里流露出极其傲慢的表情。这种浅蓝色的、没有睫毛的目光飞越各个音乐厅,在这些音乐厅里,想像中的观众永无休止地祝贺他,祝贺费尔斯讷—伊姆布斯这位音乐会钢琴演奏家。在玻璃珠灯罩下面,淡绿色的光亮落到他的头顶上。一个奥伯龙①,一个善于演奏同名歌剧的钢琴改编谱的奥伯龙,坐在结实的转凳上,使男女学生都陶醉于男女水妖的故事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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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奥伯龙》是韦伯所作的三幕歌剧,讲述妖王出伯龙和王后塔蒂尼亚从不睦到重归于好的故事。

  在这里,很可能都是一些听觉灵敏的学生,而这位钢琴教师就有这样一些学生坐在打开的钢琴练习琴谱面前练琴。因为只有特殊的耳朵才能从圆锯和凿榫机白天无所不在的咏叹调中,从整流器和电动创富有变化的音区中,从带锯质朴的哼唱中,细心地采撷到各种音的音阶,而这些音阶必须在费尔斯讷—伊姆布斯那没有睫毛的目光下弹到钢琴上去。因为这种机器音乐会本身就把钢琴学生的手弹出的一种很强的经过句深深地埋在这个木工作坊院子里了,所以,绿色丁香树丛后面的绿色沙龙就像一个观赏用的玻璃容器,里面没有声音,却有各种动作。用钢琴教师放在油漆小托架上玻璃缸里的金鱼来证实这种印象,就显得多余,它成了一种累赘的道具。

  费尔斯讷—伊姆布斯尤其重视合乎规定的指法。错误的音有几次恰好能够湮没在圆锯那令人厌烦但却能吞噬一切的高音区里。可是有一个学生在弹练习曲时,在练习音阶的高低时,把鱼际放到了整个黑色钢琴的黑木头上,再也无法把手背放到所希望的水平位置上,这时,就没有一种木工作坊的响声能够掩盖这种显而易见的、不合规定的指法了。另外,费尔斯讷—伊姆布斯还接受了这样一种教学方法:他在学生必须完成音阶练习定额的每只手上横着放上一支铅笔。每一个滑向木头、想休息一下的鱼际,都通不过这种检验,都会使作为证据的铅笔一下子掉下去。

  就连斜对面参议教师收养的女儿燕妮·布鲁尼斯,也不得不在练习音阶时在右边和左边的小手上放着这种检验铅笔散步,因为在钢琴教师搬来之后一个月,她就成了学钢琴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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