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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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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出乎意料,这首哥伦布之歌已唱到了最后一段,现在,他们唱一首《收获歌》:“我把我的车装得满满。”尽管这种歌傍晚时唱更好一些,但现在他们都在唱:“在这时,没有比这更美的国家。”埃迪·阿姆泽尔让自己浑厚的高音童声纵情高歌。看来布鲁尼斯嘴里含着糖果,露出一副鄙夷不屑的神情。马特恩在万里无云的晴空下阴沉着脸。童车投下一道孤独的阴影……图拉在哪里? 她的表兄跟着唱了六段《哥伦布之歌》。在唱第七段时,他溜走了。只剩下海风不再有骨胶味,因为奥古斯特·波克里弗克同太太以及又聋又哑的康拉德站在海滨木板小桥顶端的西边,而风却是从东北方向突然转到东部方向。波克里弗克一家转过身来,让背对着海。他们在唱歌。就连康拉德也在适当的地方张开嘴巴,无声地撅起嘴巴,在企图侥幸地唱出卡农曲“雅各布师傅、雅各布师傅”时不错过一次进入合唱的机会。图拉在哪里? 她的哥哥西格斯蒙德和亚历山大偷偷溜走了。她的表兄哈里看见这两个人在防波堤上。他们敢于在那里头朝下跳水。西格斯蒙德在练习翻筋斗,练习倒立跳水。两兄弟的衣服用鞋压着,放在海滨木板小桥突出来的、有风的木板上。图拉不在那儿。从格勒特考海滨木板小桥方向——人们甚至还可以从远处认出措波特海滨木板小桥——慢慢驶来一艘按计划开行的旅游船。 这艘轮船为白色,就像在儿童画册上见到的轮船那样,后面拖着一道巨大的滚滚黑烟。那些想要乘船从布勒森到新航道去的人,都挤在海滨木板小桥顶端的左侧。图拉在哪儿呢?少年队还在唱歌,不过再也没有人去听了,因为轮船越来越近。就连埃迪·阿姆泽尔也收回了他的高音部童声。儿童鼓放弃了歌曲的节奏,沉溺于机械性的节拍之中。这是“梭子鱼号”轮船,不过,这条船看起来真像一只“天鹅”。只有“保罗·贝内克号”蒸汽机轮船是另一副样子。 首先,它有一些桨轮;其次,它更大,要大得多;第三,它往返于但泽长桥与措波特、格丁根和赫拉半岛之间,根本就不到格勒特考和布勒森来。图拉在哪儿呢?首先,“梭子鱼号”轮船看样子根本就不想在布勒森海滨木板小桥停靠;其次,它在减速,横着船身减速,减得比人们想像的还要快。它不只是在船头、船尾激起浪花,它立刻就在原地停滞不前,搅动着海面。缆绳扔了下来,码头上的系缆柱在嚓嚓作响。轮船右舷上的烟褐色防碰垫在停靠时减轻碰撞。因为“梭子鱼号”轮船的汽笛立即发出了呜呜声,所有的孩子和一些女人都感到害怕。孩子们捂住耳朵,张着嘴巴,事先就已经在浑身发抖了。 这时,它用低沉的、最后变得沙哑的声音呜呜地再叫着,被牢牢地系在码头上。孩子们又开始舔冰冻华夫饼干,但是轮船上和木板小桥上的一些孩子却哭了。他们还在捂住耳朵,盯着烟囱,因为他们知道,“梭子鱼号”轮船在启航之前还要呜呜地再叫一次,还要排出有臭鸡蛋气味的白色蒸汽。图拉在哪里? 要是白色轮船没有锈斑,那是很漂亮的。“梭子鱼号”轮船没有任何锈斑,只有船尾的共和国国旗和“维斯瓦河”轮船公司的三角旗退了颜色,破成一缕缕的布片。有人在下船,有人在上船。图拉呢?她的表兄看看身后,在海滨木板小桥右边,只有而且永远是那辆有四个高轮子的童车。它抛下一道走样的十一点钟的影子,这道影子同海滨木板小桥栏杆的影子天衣无缝地连在一起。一道细小的、没有分岔的影子慢慢接近这团乱糟糟的影子——图拉从下面走来。她先前在飘舞着的海藻须那里,在着了迷的钓鱼者那里,在经过训练的刺鱼那里。 她身穿短衣,瘦骨嶙峋地爬上楼梯。她的膝盖碰着衣服上钩织的贴边。她想从楼梯口直接走向童车。最后一批乘客登上了“梭子鱼号”轮船。有几个小孩还在哭,或者说又哭起来了。图拉把双手放在背后。虽说她在冬天皮肤呈蓝白色,但很快她的皮肤就变成了棕色。一种单调的黄褐色,一种木工胶的褐色,使她的种痘斑显露出来。 在左臂,有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岛状痘斑,樱桃般大小,呈灰白色,明显可见。每一艘轮船都带来一批海鸥,也带走一批海鸥。轮船的右舷同海滨木板小桥顶端的左侧在进行交谈:“什么时候再来吧。把胶卷拿去冲洗,我们都在等着哩。向所有的人问好,你听见了吗?”图拉站在空荡荡的童车旁边。轮船的汽笛发出很高的呜呜声和低沉的鸣鸣声,然后声音突然变得粗哑。图拉没有捂住耳朵。她的表兄想把耳朵捂住,但又并没有这样做。又聋又哑的康拉德在埃娜和奥古斯特·波克里弗克之间,目送着轮船船尾的水波,捂住双耳。纸袋在它那褐色包装纸的底部起了皱纹。图拉一颗糖也不拿。在防波堤上,两个男孩在同一个男孩打斗。两个人掉进海里,然后又露出水面,三个人都在哈哈大笑。现在,参议教师布鲁尼斯到底把燕妮抱在手上了。燕妮不知道她是否该哭,因为轮船的汽笛发出呜呜声。参议教师和他的学生们劝她别哭。埃迪·阿姆泽尔在他的手巾上打了四个结,把这种方式做成的软帽罩在红头发上面。 因为他平时就显得可笑,所以罩上这块有尖角的手巾也不会显得更可笑。瓦尔特·马特恩闷闷不乐地凝视着这艘战抖着离开海滨木板小桥的白色轮船。男人们、女人们、孩子们和少年队的队员们拿着黑色三角旗站在甲板上挥舞着,大笑着,叫喊着。海鸥在盘旋,在俯冲,在腾飞,在歪着脑袋、小心翼翼地四处张望。图拉·波克里弗克用脚轻轻地踢了一下童车的右后轮,几乎没有使车子的影子动弹一下。 男人们、女人们和孩子们慢慢离开海滨木板小桥顶端的左侧。“梭子鱼号”轮船冒着黑烟,发出隆隆的响声,在顶着风浪慢行,很快就变得越来越小,驶上了通往新航道海港入口的航线。它在平静的海面上留下了一道浪花四溅但很快也就销声匿迹的水痕。并非所有的海鸥都跟着“梭子鱼号”轮船跑。图拉在采取行动。她把有辫子的头往后一甩,让它猛然往前一伸,吐出一口唾沫。 她的表兄直到今日、直到明日都感到脸红。他环顾四周,看看在图拉往童车里吐唾沫时是否还有别人看到。在左面的海滨木板小桥栏杆旁,伫立着一个身穿水手服的三岁男孩。一条写着金灿灿名号的丝带作为镶边镶在他的水手帽上,上面写着:“赛德利茨帝国舰队”。带子末端在东北风中懒洋洋地飘动。他身上挂着一只儿童铁皮鼓。从他的拳头中露出一对带流苏的木质鼓槌。他并不敲鼓。他有一对蓝眼睛,他在观看图拉第二次往空荡荡的童车里吐唾沫。不少脚穿夏季轻便鞋、帆布鞋和凉鞋的人,不少手拄散步手杖、拿着阳伞的人,都从海滨木板小桥顶端跑到这里来,因为图拉第三次瞄准了目标。 我不知道,在我表妹接着三次往燕妮那辆空荡荡的童车里吐唾沫,然后又拉着长脸气冲冲地慢慢往疗养大楼方向走去时,除了我和殖民地农副产品推销商的儿子之外,是否还有谁会成为见证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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