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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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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咬牙人仍不满意。看到这堆方格形的遗骨使他的脸皱到了眉毛根。他两臂交叉,撑在棍子上,呆若木鸡,陷入沉思之中。尽管他经常看到死的东西;淹死的猫,他亲手打死的老鼠,他掷出刀子从而戳出了窟窿的海鸥。当他看见一条已经发胀的、小小的、被波浪推得在海滩上不断翻滚的鱼时,或者说因为他看见了阿姆泽尔要取走那具骷髅的头盖骨,他才不得不从左到右把牙齿咬得格格作响。他非常结实的孩子脸做了一个怪相。平时困倦得迟钝的目光变得咄咄逼人,暗淡无光,让人毫无目的地猜想到仇恨。剧院里的浊气在属于哥特式建筑的圣三位一体教堂的地下通道里、地牢里和窨井里飘动。咬牙人用自己的拳头打了两下自己的额头,弯下腰,抓住头盖骨,把它拿起来,拿到自己面前,观察它,而这时,爱德华·阿姆泽尔则在一边蹲着。 谁蹲在那儿,不得不清除自己的烦恼?谁站在那儿,手里拿着头盖骨,让头盖骨离自己远远的?谁在好奇地往后看,观察自己的粪便?谁在凝视着一个光光的头盖骨,想要认识自己?谁现在没有患寄生虫病,可是过去曾经患过,而且是由于吃色拉?谁拿着分量不重的头盖骨,观看将来也会毁掉自身头盖骨的蠕虫?是谁?是谁?这是两个人,是沉思默想和忧心忡忡的两个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原因。两个人是朋友。瓦尔特·马特恩把头盖骨放回原处。阿姆泽尔又在用鞋子在粪便中划印痕了,他在寻找,寻找,寻找。瓦尔特·马特恩在大声地对着空中讲大话:“瞧!这儿是死人的王国。也许这就是雅恩·博布罗夫斯基或者马特尔纳,我们一家的老根儿就在这儿。”阿姆泽尔听不进这些似是而非的话。他无法相信,大强盗博布罗夫斯基或者强盗、酿酒人和祖先马特尔纳会把肉体附在这具骷髅上面。他捡起某种金属做的东西,在上面划来划去。他把唾沫吐在上面,把它擦干净,然后把一颗金属纽扣拿给别人看。他满有把握地把这颗纽扣说成是一个拿破仑龙骑兵的纽扣。他注明该纽扣的年代是第二次围攻时期,然后把它放进自己的口袋。咬牙人没有抗议,他几乎没有听阿姆泽尔讲话。他仍一直在想强盗博布罗夫斯基或者祖父马特尔纳。逐渐变凉的粪便迫使两个朋友穿过墙上的窟窿。瓦尔特·马特恩带头,阿姆泽尔在后面,往窟窿里挤,把手电筒对着那堆死人骨头,挤出缺口来。 第二十五个早班 布劳克塞尔公司在换班。朋友们急急忙忙往回走。轻便铁路的火车在下城车站停车从来不超过十分钟。 布劳克塞尔公司在换班。今天,我们庆祝腓特烈大帝①二百五十岁诞辰。布劳克塞尔只能把一间巷道房间装饰得充满腓特烈大帝时代的风情。这是一个井下的普鲁士王国的气氛! -------- ①腓特烈大帝(1712~1786),又译弗里德里希二世或腓特烈二世,普鲁士国王。 布劳克塞尔公司在换班。在圣约翰实科中学健身房旁边的更衣室里,瓦尔特·马特恩把那个十字交叉处又压进木地板中。他们相互帮助,把灰尖拍掉。 布劳克塞尔公司在换班。二月四号到五号的行星大会合将会给我们带来什么?天王星在宝瓶座的星座中占有一个并不精确的反相。而海王星却与此形成一个方照。两颗行星的影响比一些批评性的观点还要厉害!我们会——布劳克塞尔会安然无恙地渡过行星大会合这一难关吗?这部叙述瓦尔特·马特恩、母狗森塔、维斯瓦河、爱德华·阿姆泽尔及其稻草人的作品能够写完吗?尽管存在着一些批评性的意见,尽管小型恐怖的焚书是可想而知的。在此执笔的布劳克塞尔还是要避免那种可怕的语调,审慎地写下以后发生的事情。 布劳克塞尔公司在换班。在瓦尔特·马特恩和爱德华·阿姆泽尔相互帮忙,把中世纪的尘土拍掉以后,他们出发了。他们沿着雄猫巷往下走,沿着码头往上走。他们沿着铸锚巷走。在邮局支票办理处后面就是学生划船联合会的新船库。船都用支架支了起来。他们等到张起来的浮桥重新合拢,在走过时多次从桥上往莫特瓦河中吐口水。海鸥在啼叫。马车在厚木板上行驶。啤酒桶在滚动。一个酩酊大醉的装卸工吊在一个清醒的装卸工身上,甚至还想要一条咸鲱鱼……“等一等!等一等!”他们横穿库仓小岛。这时有埃里希·卡尔库契的面粉、种子和荚果,有菲舍尔一尼克尔的传动皮带以及石棉产品。他们走过铁路轨道、尚未砍光的羽衣甘蓝地和木棉絮飞扬的地方。他们在欧根·弗拉科夫斯基的鞍具匠和裱糊匠用品商店前停下来。那里,有大叶藻、极细的纤维、马毛、几团这帘绳、瓷环和毛刷,还有花边,花边堆在一起!他们斜穿慕尼黑巷的马尿,渡过新莫特瓦河。他们顺着垫子货摊往上走,上了通往干草货摊的有轨电车的后部,但只坐到朗加尔特大门,及时赶到了那个轻便铁路车站。这趟车散发着黄油和乳清的气味,慢慢地行驶着,在拐弯处响起急促的钟声,驶向河中小岛。爱德华·阿姆泽尔仍然心情激动地把那颗拿破仑龙骑兵的纽扣放在口袋里。 两个朋友尽管对死人的头盖骨意见不合,尽管说了“犹太鬼”那个词,但仍是一对不可分割的结拜兄弟。他们再也不谈圣三位一体教堂下面那具骷髅了。只有一次,他们在牛奶罐巷里,在德意志村体育用品商店与瓦尔蒂纳特牛奶分店之间,站在一家商店的橱窗前。这个橱窗陈列着制成标本的松鼠、鼹鼠、猫头鹰、发情的雄松鸡和一只山雕,这只山雕被制成标本,展开双翅,利爪中抓着一只制成标本的小羊羔。他们站在一个橱窗前,他们的目光顺着这个橱窗的阶梯形货架拾级而下,一直到橱窗玻璃紧跟前。他们观看捕鼠器、铁制捕狐器、几包杀虫粉和几袋樟脑丸。他们观看灭蚊药、蟑螂药和灭鼠药,观看灭除室内害虫的工具,观看鸟食、狗食和空空的玻璃容器,观看装满风干的苍蝇和水蚤的小圆盒,观看放在玻璃器皿内、泡在酒精中的青蛙、有尾巴的动物和蛇,观看玻璃柜里的蝴蝶、有角的甲虫、长毛的蜘蛛和普通的海马,观看在货架后边的人的骨骼,观看在阶梯形货架左边的黑猩猩的骨骼,观看一只在小黑猩猩脚边奔跑的猫的骨骼,观看货架的最高一层,那上面富有教育意义地陈列着男人、女人、老人、儿童、早产儿和怪胎的头盖骨,观看这个极其全面的橱窗——在这个店铺里,人们可以买到小狗,可以让经过国家考核的人员把小猫溺死——在每星期擦拭两次的橱窗玻璃前,瓦尔特·马特恩直接向他的朋友建议:可以用小皮包里剩下的钱买这个或那个死人的头盖骨,并且在做稻草人时派上用场。阿姆泽尔打手势表示拒绝。他十分干脆地强调,但不是用一种受侮辱者的干脆劲儿,而是既干脆利落又从容不迫地说,死人的头盖骨虽然不会过时,虽然不会从世界上消逝,但是还没有到非用剩下的钱去买它不可的程度。如果要买,可以在河中小岛上的农民和饲养家禽的人那儿用便宜的价格,论磅数买到一些质量差一点的鹅毛、鸭毛和鸡毛。他阿姆泽尔打算做某种充满矛盾的东西。他要让人把一只大鸟当做稻草人买去。牛奶罐巷里放满动物标本的橱窗,尤其是那只抓着小羊羔的山雕,使得他感到兴奋。 这是灵感闪现的神圣、可笑的瞬间。他看见天使在敲击前额,看见缪斯张开了亲吻的嘴,看见位于宝瓶座的行星,看见一块砖头掉了下来,看见这个蛋有两个蛋黄,看见烟灰缸装得满满的,看见屋顶上在淌水,看见赛璐珞,看见短路,看见帽盒,看见绕过拐角的东西——有鞋襻的漆皮鞋,看见没有敲门就走进屋里来的人——巴尔巴里娜、冰雪女王、雪人,看见制成标本的东西——上帝、鳗鲡和鸟儿,看见从矿井里开采出来的东西——煤炭、矿石、钾盐、稻草人和过去的事情。 这个稻草人出现的时间要稍晚一点儿。它是这几年当中阿姆泽尔制作的最后一个稻草人。因为是最后一件作品,所以起了一个可能有点嘲讽意味的名字“大鸟皮普马茨①”——并非阿姆泽尔,而是摆渡工克里韦根据评语建议用这个名字——并且在那个日记本中作为设计草图和彩色草图流传下来,这个本子在布劳克塞尔的保险箱里如今还是比较安全的。破烂衣服——在日记本中差不多就是这样讲的——必须涂上沥青或者焦油。必须把大、小羽毛粘到涂上焦油或者沥青的破烂衣服上,如果材料够的话,还要粘到里层上去。但这样就显得矫揉造作,不自然。 -------- ①皮鲁马茨,意为小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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