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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歇工吧。”不知谁喊了一声,立即招来了许多发怒的声音:“谁敢歇。”

  这场战斗一直持续到下午两点。要搬运货物的时候,这群半赤裸的人们顶着狂风暴雨,不知疲倦玩命地劳动。我被他们身上爆发出来的强大力量震慑了。等大家返回到小火轮上时,一个个东倒西歪像醉鬼似的睡着了。小火轮一到码头,他们就像一道灰色呢流挤上了岸,飞奔小酒馆喝那三桶伏特加去了。

  在小酒馆我见到了贝什金。他向我走来问道:“他们叫您干吗去了?”

  我禁不住喜悦地告诉他这次劳动的情况。谁知他听完露出一脸的不屑说:“傻瓜。傻瓜都没你傻,你简直是——白痴。”

  他吹着口哨,像一条在水中游泳的鱼似的摇摆着身体,从一排排的酒桌间走掉了,这会儿,搬运工们刚坐在酒桌旁热火朝天地大吃大喝起来。角落里一个人用男高音唱起了下流小曲。

  嗳唷,半夜三更时分

  老爷的太太呀

  上后花园

  寻欢作乐。嗳唷

  这时有十几个人的声音加入其中,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叫声,同时用手在桌沿上打着节拍。

  打更人巡视到此

  看见呀,太太仰在地上……

  一时间小酒馆里人声嘈杂,有放声大笑的,有吹口哨的,大有在一起胡说些无耻的小流话。

  我经人介绍认误解了杂货铺老板安德烈·捷里柯封锁。

  他的小铺在一条荒凉小街的尽头、垃圾占领的道路附近。

  他是一个患麻病的独臂人,相貌温和,银灰色的胡须,眼睛里透出精蝗。他有全城最好的图书室,收藏了许多禁书和珍贵版本书,喀山许多学校的大学生包括那些抱有进步思想的人们,都到他这儿来借书。

  安德烈的小杂铺是一幢低矮的平房,紧挨着一个放高利货的清教徒的住所,从铺子里进去,有一扇门通向一个大房间,这间房子采光不好,只靠一扇向天井开的窗子射入微弱的光线。和大房间相连的是厨房,从厨房过去,在通向清教徒住所的昏暗走廊的拐弯处,“躲”着一间仓库,对了。这就是那间秘密图书室。其中一些书籍是手抄的。比如拉甫洛夫的《历史信件》,车尔尼雪夫斯基的《怎么办》,彼消列夫的文论集,《饥饿王》,《阴谋的把戏》——这些全是用钢笔抄写的,现在这些手抄本翻破了,书页也卷了。

  我头一次来小杂货铺的时候,捷里柯夫正在待客,他指着通向大房间的门向我示意,我进去一看:黯淡的房间角落里,跪着一个像是萨洛无修道院圣徒塞勒菲姆画像似的小老头,他虔诚地祈祷着。看着他,我觉得不太舒服,也不协调。

  我听人们说捷里柯夫是民粹派,在我的印象里民粹派应该是革命家,既是革命家就不应该信上帝了,所以我认为这个祷告的小老的房间里是多作的。

  他祷告完,很认真很仔细地用手梳一梳白头发和胡子,极为重视地看着我说:“我是安德烈的父亲。你是谁呀?噢,帮来是你,我还以为是化了装的大学生呢。”

  “大学生干吗非得化装呀?”我问他。

  “是呵。”小老头小声说,“他们装扮得再好,上帝也会认出他们的。。”

  他到厨房去了。我坐在窗子旁想事,猛然听到喊声:“噢,他长这样儿呵。”

  厨房边上靠着一个白衣女孩儿,短短的金黄色头发,脸色苍白有点儿浮肿,两只漂亮的蓝眼睛在微笑,她像是街上廉价石印画的小天使。

  “您用得着那么惊讶吗?我的样子真得很可怕吗?”她说话的声音细微颤抖。她十分小心地缓缓地向我靠近,走路时手紧紧扶着墙壁,奸像脚下不是牢固的地板,是摇摆不定的绳子似的。她全身颤抖着,仿佛有万千支针扎进了她的脚掌,又像是墙壁上有火烫伤了她婴儿般胖乎乎的手,看她不大肢走路的样子更不像凡人了。她的手指直直的很僵硬。

  我一言不发站在她面前,感到从未有过的狼狈和凄凉。这间默淡房子里一切都是怪异的。

  女孩儿坐到椅子上,还在抖动,就像椅子会突然从她屁股底下飞走似的。她十分坦率地告诉我,她近四五天才开始活动,她手脚麻痹躺在床上三个多月了。

  “这病是神经麻痹。”她微笑着对我说。

  当时我似乎很希望还有什么其他的原因分析她的病症:神经麻痹。这么一个女孩儿,住在这个怪异的房间里得了麻痹症。听起来太简单了。这房子里的每一样东西都十分胆小地依偎着墙壁,屋角圣像前的小神灯分外明亮,神灯链子的黑影在饭桌的白桌布上奇怪地晃动着。

  “我听好多人说起你,早就想知道你长什么样了。”她说话的声音像小孩子一样细弱。

  这个孩儿毫不掩饰地打量着我,我十分不自在,她那双蓝眼睛仿佛可以穿透一切。而对这么一个女孩儿,我不可以也不会说什么,所以只好默默无语地看着墙上挂的赫尔岑、达尔文、加里波得等人的囤像。

  从小杂货铺闯进一个和我年龄差不多的小伙子,淡黄色头发,长着一双没有有教养的眼睛,立刻钻进了厨房,然后用沙哑的声音大叫:“你是怎么爬出来的?玛丽亚。”

  “他是我弟弟,阿列克塞。”女孩儿和我说,“我,起先在产科学校上学,后来病了。您怎么一句话也不说?您是不是害羞?”

  捷里柯夫走了进来,那只残手插在胸前,另一只手抚摸着他妹妹柔软的头发,她的头发被揉得乱糟糟的,他问我要找什么活儿。

  不一会儿,又进来了一个红头发、身材心称的女孩儿,她用那又带些碧色的眼睛充分地看了我一眼,扶起白衣女孩,一 边走一边说:“玛丽亚。坐得时间不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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