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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5)


  他摇头晃脑地坐在那儿,头发胡子比平常更红了,双眼放光,手里捧着一堆东西:

  一块糖饼、两个糖角儿、一个苹果还有一包葡萄干儿。

  他吻了吻我的额,又摸了摸我的头。

  他的手不仅冰凉而且焦黄,比鸟嘴还黄,那是染布染的。

  “噢,朋友,我当时有点过份了!”

  “你这家伙又抓又咬,所以就多挨了几下,你应该,自己的亲人打你,是为了你好,只要你接受教训!”

  “外人打了你,可以说是屈辱,自己人打了则没什么关系!”

  “噢,阿辽沙,我也挨过打,打得那个惨啊!别人欺负我,连上帝都掉了泪!”

  “可现在怎么样,我一个孤儿,一个乞丐母亲的儿子,当上了行会的头儿,手下有好多人!”

  他开始讲他小时候的事,干瘦的身体轻轻地晃着,说得非常流利。

  他的绿眼睛放射着兴奋的光芒,红头发抖动着,嗓音粗重起来:

  “啊,我说,你可是坐轮船来的,坐蒸汽来的。”

  “我年青的时候得用肩膀拉着纤,拽着船往上走。船在水里,我在岸上,脚下是扎人的石块儿!”

  “没日没夜地往前拉啊拉,腰弯成了是,骨头嘎嘎地响,头发都晒着了火,汗水和泪水一起往下流!”

  “亲爱的阿辽少,那可是有苦没处说啊!”

  “我常常脸向下栽倒在地上,心想死了就好了,万事皆休!”

  “可我没有去死,我坚持住了,我沿着我们的母亲河伏尔加河走了三趟,有上万俄里路!”

  “第四个年头儿上,我终于当上了纤夫头儿!”

  我突然觉着这个干瘦干瘦的老头儿变得非常高大了,像童话里的巨人,他一个人拖着大货船逆流而上!

  他一边说一边比划,有的时候还跳上床去表演一下怎么拉纤、怎么排掉船里的水。

  他一边讲一边唱,一纵身又回到了床上:

  “啊,阿辽少,亲爱的,我们也有快乐的时候!”

  “那就是中间休息吃饭的时候。夏天的黄昏,在山脚下,点起箐火,煮上粥,苦命的纤夫们一起唱歌!啊,那歌声,太棒了,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伏尔加河的水好像都流得越来越快了!”

  “多么美妙啊,所有忧愁都随歌声而去!”

  “有时熬粥的人只顾唱歌而让粥溢了出来,那他的脑袋上就要挨勺子把儿了!”

  在他讲的过和中,有好几个人来叫他,可我拉住他,不让他走。

  他笑一笑,向叫他的人一挥手:

  “等会儿……”

  就这样一直讲到天黑,与我亲热地告了别。

  姥爷并不是个凶恶的坏蛋,并不可怕。不过,他残酷地毒打我的事儿,我永远也不会忘记的。

  大家纷纷效念姥爷的作法,都来陪我说话,想方设法让我高兴起来。

  当然,来的最多的还是姥姥,晚上她还跟我一起睡觉。

  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小伙子茨冈。

  他肩宽背阔,一头卷发,在一天傍晚来到了我的床前。

  他穿着金黄色的衬衫,新皮鞋,像过节似的。尤其是他小黑胡下雪白的牙齿,在黑暗中特别引人注目。

  “啊,你来看看我的胳膊!”他一边说一边卷起了袖子,“你看肿得多么厉害,现在还好多了呢!你姥爷当时简直是发了疯,我用这条胳膊去挡,想把那树条子档断,这样趁你姥爷去拿另一条柳枝子时,就可以把你抱走了。

  “可是树条子太软了,我也狠狠地挨了几下子!”

  “小家伙,算你有福!”

  他笑了起来,笑得非常温和:

  “唉,你太可怜了,你姥爷那家伙没命地抽!”

  他使劲吹了一下鼻子,像马似的。

  我觉得他很单纯,很可爱。

  我把这种感觉告诉了他,他说:

  “啊,我也爱你啊,正因为这个原因我才去救你的!”

  “为了别人,我不会这么干的。”

  尔后,他东张西望了一阵子,悄悄对我说:

  “我告诉你,下次再挨打的时候,千万别抱紧身子,要松开、舒展开,要深呼吸,喊起来要像杀猪,懂吗?”

  “难道还要打我吗?”

  “你以为这就完了?当然还会打你。”他说得十分平静。

  “为什么?”

  “为什么?反正他会不断地找碴儿打你!”

  顿了顿,他又说:

  “你就记着,郐展开躺着!”

  “如果他把树枝子打下来以后,还就势往回抽,那就是要抽掉你的皮,你一定要随着他转动身子,记住了没有?”

  他挤了挤眼:

  “没问题,我是老手了,小朋友,我浑身的皮都打硬了!”

  我看着他好像在说着别人的痛苦似的快乐,不禁想起了姥姥讲的伊凡王子和伊凡傻子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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