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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不要拖!”安德烈低沉地说。“我会被你拖倒的。”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母亲忧郁地说。“亲一下不好吗?

  紧紧地、紧紧地拥抱着……”

  “好吗?”巴威尔请求。

  “当然好呀!”霍霍尔站起身来答应着。

  他俩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屏着呼一动不动地呆了一会儿——两个身体,融成了一个燃烧着热烈的友情的灵魂。

  在母亲的脸颊上,流动着愉快的眼泪。她一边抹泪,一边不好意思地说:

  “女人是最容易哭的,悲伤地哭,欢喜了也哭!……”

  霍霍尔用柔和的动作推开了巴威尔,也是一边用手指抹着眼泪,一边说:

  “好啦!穷开心开够了,该去受苦了!嘿!这些混帐的炭,吹着,吹着,吹到眼睛里去了……”

  巴威尔低着头,朝着窗子坐下来,静静地说:

  “这种眼泪不有什么可害羞的……”

  母亲走了过去,坐在了他的身边。一种令人振奋的感情,温热而柔和地包住了她的心。她觉得悲伤,但同时又深感愉快而平静。

  “我来收拾碗碟,妈妈,你坐一会儿吧!”霍霍尔一面说,一面走进房间来。“休息一下吧,让你伤心了……”

  在房间里面,能听见他虽歌般的声音。

  “我们现在的生活真是美好啊,——真正的、人的生活!

  “对啦!”望着母亲,巴威尔赞同着。

  “一切都变了样子!”她接下去说。“悲哀也不同了,欢喜也不同了……”

  “就应该是这样的!”霍霍尔又说。“这是因为新的精神在成长,我的亲爱的妈妈,——新的精神在生活中成长着。有一个人用理性的火焰照耀着生活,一边走,一边高喊:‘喂,全世界的人们,团结成一个大家庭吧!’所有的心都响应了他的号召,把它们健全的那部分结合成为一颗巨大的心,像银钟一般坚强,响亮……”

  母亲紧紧地抿住了嘴唇,为了不使嘴唇打战。牢牢地闭上了眼睛,为了不使眼泪流出来。

  巴威尔举起一只手来,好像要说些什么,但是母亲拉着他另一只手把他按了下来,并轻声说:

  “不要去妨碍他!……”

  “知道吗?”霍霍尔站在门口说,“在人们面前还有许多的悲苦!从他们身上,还要榨出许多的鲜血。但是,所有这一切,所有的悲哀,乃至我的鲜血,跟我心里和脑里已有的东西比较起来,已经算不了什么……我已经够丰富的了,像一颗星星拥有的光线那样地丰富,——我可以忍受一切,——因为,在我心里,已经有一种不论是谁,不论是什么东西,不论什么时候,都不能消减的欢喜!在这种欢喜里面,包藏着一种力量!”

  他们喝着茶,一直坐到半夜。关于人生、人们和未来,讲了许多知心的话。

  当母亲了解了一种思想的时候,她总是叹一口气,从她过去的生活里面,找出一些痛苦而粗暴的东西,于是用这些像她心里的石块似的东西,来证实她所了解的思想。

  在这次温暖的谈话中,消除了她恐惧。现在,她的心情就好像有一天听她父亲说了几句严酷的话之后那样,他说:

  “不要出怪相!有什么傻瓜来娶我,尽管去吧!——不论哪个姑娘都要嫁人;不论哪个女人都要生孩子,不论哪个父母都要替儿女们赔眼泪的!你怎么,不是人吗?”

  自从听了这些话之后,她看见自己面前是一条不可避免的、没有尽头的、在一片荒凉而黑暗的地方伸展着的小路。由于知道了非走这条小路不可,她心里充满了一种盲目的平静。现在,也是这样。只不过,感到了新的悲哀的到来,她内心好像在对什么人说:

  要拿,尽管拿了去吧!”

  这使她内心的隐痛减轻了一些;这种痛苦好像是一根拉紧了的琴弦,在她心中颤巍巍地弹奏着。

  但是,就在她那由于预料到未来的悲哀而骚动着的灵魂深处,却存在着一线虽说不很有力,但还没有熄灭的希望:总不至从她身上把一切都拿完,都抢光吧!总会有些剩下来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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