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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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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被毁掉的!米哈依洛·伊凡诺维奇!”她悲哀地摇着头说。 他用那双黑色的深深的眼睛,仿佛疑问和期待地对她望着。他那结实的身体向前屈着,两手按住椅子的靠背,黑胡须的轮廓里面,淡黑色的脸似乎苍白了。 “你知道基督对于种子所说的话吗?不死亡——就不能从新的穗里再新生。我还不至于就会死呢。我很机警的!” 他在椅子上待了一会儿,慢慢地站起来。 “我到酒店里去,在那里跟大家混一会儿。霍霍尔为什么不来呢?又在开始奔忙吗?” “是吧!”母亲微笑着说。 “应该那样干!请你把我的话告诉他……” 他们并肩走进厨房,谁也不看谁地简短地谈了几句。 “那么,再见吧!” “再见,几时拿工钱去?……” “已经拿了。” “几时动身?” “明天一早,再见!” 雷宾弯着腰,不悦地、笨拙地走到门洞里。 母亲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无言以对地听着他沉重的脚步声,意识到自己心里的疑惑。然后,缓缓地回转身来,走进房间,把窗帷掀起一点来,向穿外眺望。玻璃之外,一丝不动地笼罩着墨黑的夜色。 “我过的真是黑夜的日子!”她这样想。 她对于这个农民,觉得可怜——他是如此一个魁梧而强壮的汉子。 安德烈回来了,他还是活泼而兴奋。 当她把雷宾的话告诉他的时候,他说: “就让他敲着他真理的钟声,到各村庄去唤醒人们吧。他很难跟我们搞到一起。在他的头脑里,有一种独特的农民思想根深蒂固,容不了我们的思想。” “喔,他说了些关于大人先生们的话,似乎有道理!”母亲慎重地说。“他们总不至于会骗人吧!” “动了您的心了?”霍霍尔带着笑喊道。“嗳,妈妈,钱哪!要是我们自己有钱就好了!我们现在还是靠别人的钱过日子。譬如说,尼古拉·伊凡诺维奇每月收入七十五卢布——给我们五十。还有别的人也是这样。有时候,穷苦的学生们每人凑几戈丝给我们寄一点来。大人先生们当然各有不同。有的骗人,有的后退,但是和我们一起工作的,都是最好的人……” 他把手一拍,很有力地接着往下说…… “到我们成功的日子,——还远得很!但不论怎样,我们开一个小小的五一节纪念会!一定很愉快!” 他那快活的样子,驱除了雷宾所散布的忧虑。 霍霍尔用手擦着头,不住地在屋里走着,眼睛看着地板说: “您可知道,有时啊在我们心目中有种可敬的东西!不论你走到哪里,都有我们的同志,大家都燃烧着同一的火焰,大家都很快活、善良、可爱,不必说话,大家都能了解……大家都像在合唱似的生活着,而每个人心里都在唱着不同的歌曲。一切歌曲都像溪水一样地奔流汇集,成一条江河,于是这条宽广自由的江河,流进了充满着新生活的欢乐的大海洋……” 母亲为了不至于妨碍他,不至于打断他的谈兴,所以努力地一动不动。她听他说话,总是比听别人说话专注,他的话听起来,比任何人的都容易领会,他的话,比任何人的都能更有力地感动她的心。巴威尔永远也不谈未来的预见,但是这种预见,却似乎是母亲心灵的一部分。在他的话里面,仿佛有一种普天同庆的未来的节日的童话故事。这种童话故事,向她照亮了她儿子以及一切朋友们的生活和工作的意义。 “醒悟过来,”霍霍尔把头一振,说道,“向你周围看一看……阴冷,肮脏!大家都疲劳,大家都带着杀气……” 他带着深切的悲哀,继续说: “不相信人们,害怕人们,甚至憎恨他们!——这是令人可恼的事!人已经变成二重了。如果你只想去爱,那你怎么能办得到呢?如果别人像野兽一样向你袭来,不承认你是活着的人,在你脸上用脚来踩来踢,那你怎能原谅他呢?那一定不能原谅!不是为着自己个人而不能原谅他,——为着自己,我可以忍受一切侮辱,——但是,我不愿意纵容强暴凶残的人,我不愿意人们用我的后背练习打人的功夫。” 此时,他的眼睛里,燃起一种冷火,他顽强地侧着头,更加决断地说: “我不能原谅任何有害的东西,即便它对我并没有害。在地球上,不只是我一个人!如果今天我容话了人家对我侮辱,我大可一笑了之,因为他并没伤害我,但是——到了明天,在我身上试过自己力量的他,难保不去活剥别人的皮呀。这样对于人,非得有不同的看法不可,非得狠着心,严格地把人们区别开来:这是自己人,那是外人。这种事情虽然正当,但是,这又何等地无情啊!” 不知怎么搞得,母亲忽然想起了军官和莎馨卡。她叹了口气说: “没有筛过的面粉是做不成面包的!……” “痛苦就在这里!”霍霍尔提高声音。 “是呀!”母亲说。在她脑海里,浮现出丈夫的身影,那是一个生了苔藓的岩石一般阴郁而沉重的身影。她又想象着已经做了娜塔莎的丈夫的霍霍尔,和已跟莎馨卡结了婚的自己的儿子。 “这是什么原故呢?”霍霍尔热烈地问道。“这是显而易见的,甚至是好笑的。这就是因为人世间不平等!让我们使一切人都站在平等的地位!我们要把头脑和双手所产生的一切都平均分配!让我们使人与人之间不再互相恐吓和嫉妒,不再贪婪和愚蠢!……” 他们常常谈起这样的问题。 安德烈又进工厂做工了,他将自己全部的工钱,完全交给母亲。母亲也好像从巴威尔手里接到工钱一样,毫不介意地收下了他的钱。 有时,安德烈眼睛里满含微笑地向母亲提议。 “咱们读书吧,妈妈,嗳?” 她用玩笑的口气,固执地拒绝了他。他那种微笑使她觉得难堪,她感到有点受屈。她想: “如果你是在笑,——那又何必呢?” 此后,她常常问他书里她所不懂的字眼。她问他的时候,眼睛总是朝着一边望着,装出一带漫不经心的样子。 安德烈猜出她在偷偷地自学,理解她的害羞心理,于是不再提议和她一起读书。 不久之后,母亲对安德烈说: 眼睛不行了,安德留夏。配副眼镜才好。” “对啦!”他答应着。“那么礼拜日咱们一同到城里去,叫医生给您配一副眼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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