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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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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默默地拥抱了她,热烈地亲了个吻。 “谢谢!”姑娘静静地说,点点头,走出了门去。 回到房间里,母亲不安地望着窗外。黑暗之中,雪片重重地在那里降落着。 “还记得普罗佐各夫一家吗?”叶戈尔问。 他宽宽地叉开两腿坐着,很响地吹着那杯茶。他的脸色很红。流着汗,似乎一派很满足的样子。 “记得,记得!”母亲侧着身体走近桌子,满腹心事地说。她坐下来,用她悲哀的眼睛望着叶戈尔,慢慢地拖长了话音: “哎呀呀!说起莎馨卡,不知道她能不能走到城里……” “累是的确累了,”叶戈尔同意地说。“她本来身体还比较结实,可是牢里的生活把她折磨坏了……况且她从小矫生惯养的……大概她肺里已经有了毛病了……” “她是什么人家出身?”母亲专心地打听。 “地主的女儿。父亲——据她说是个大坏蛋!妈妈,你知道他们想结婚吗?” “谁想结婚?” “她和巴威尔……但是——事情不巧的很,他自由的时候,她在坐牢,现在呢,恰恰换了一下!” “我一点都不知道!”静默了一会儿,母亲回答,“巴沙人来不提他自己的事……” 此时,她觉得姑娘可怜,不由得露出不快的脸色向客人瞧了一眼,说道: “你应该送送她!”…… “不成!”叶戈尔低声解释。“我这里还有许许多多事情,明天从早到晚,要奔走一天。对于我这样有喘息病的人来说,这些差使是够人呛的……” “她是一个很好的姑娘,”想起叶戈尔告诉她的话,母亲顺口说了这么一句。这件事情不是从儿子口里而是从旁人口里听来,她觉得有点委屈,所以她紧紧抿着嘴唇,低低地垂下眉毛。 “是个好姑娘!”叶戈尔点点头。“你在可怜她,我知道。这是没用的。如果你觉得我们这些搞革命的人很可怜,即便你再多几个心也是不够的。老实说,谁过得都不安逸。譬如,我有一个朋友,最近刚从充军的地方回来。当他经过尼日尼的时候——他的妻子和小孩还在斯摩棱斯克等他,可是,当他到了斯摩棱克——她们都已经进了莫斯科的监牢了。这回该轮到他的妻子充军西伯利亚了!我也有老婆,是个很好的人,可是过了五年这样的生活,终于把她送进坟墓了……” 他一口气喝完了茶,又接着讲下去。他算了算监禁和弃军的岁月,讲了各种不幸的事件和西伯利亚的饥饿。 母亲望着他,听着,对于他坦然自若地讲出这种充满了迫害、苦难和对人的侮辱的生活,觉得有些吃惊…… “好了——咱们来谈谈这件事吧!” 他的声调变了,脸色也严肃起来了。他开始问母亲,她打算怎样把那些小册子带进厂去,他对一切细小的事情都很清楚,叫母亲十分惊奇。 谈完这件事情之后,他们又回忆起故乡;他的谈吐很有风趣,而她却深深地沉浸在回忆里了。她觉得,她过去的生活很像一块沼泽地,——沼泽上单调地而满了一块块草丘,丛生着纤细的、畏惧地颤抖着的白杨,矮矮枞树以及似乎在草丘之间徘徊着的白树。白桦慢慢地成长,在稀软而腐烂的土地上面站了五年,就悄悄地倒下去烂掉。她看看这幅图画,忍不住不知对什么东西可怜起来。在她眼前,站着一个面孔瘦削而刚强的姑娘,她冒着潮湿的雪片孤独而疲倦地走着。儿子呢,坐在监牢里。他大概还不曾睡,正在想什么……但是他想念的不是她,不是母亲,他已经有了比母亲更加亲近的人。沉重的思虑,像斑斑的纷扰的乌云似的向她爬来,紧紧地包住她的心…… “您疲劳了吧,妈妈,咱们休息吧!”叶戈尔微笑着说。 她和他道了安,怀着满腔辛酸悲苦的感情,侧着身子很小心地走进厨房。 早上喝茶的时候,叶戈尔对母亲说: “但是他们抓住了你,问你这些易端的小册子里是什么地方来的,——那你怎样对付呢?” “‘不要你管!’——我说!”她答道。 “可是,对付他们没有这么容易!”叶戈尔反驳她。“可是那些坏蛋却非常自信,认为这正是他们要管的事!他们肯定会唠唠叨叨问个没完!” “不论怎样我总是不说!” “把你关进牢里!” “这算什么?连我都配坐牢,——那就谢天谢地了!”她透了口气说。“我对谁有用啊?对谁都没用。据说。还不至于拷打……” “嗯!”叶戈尔很专心地望着她,说道。“拷打——是不至于吧。但是,一个善良的人应该保重自己……” “这一点跟你们是学不来的!”母亲笑着回答。 叶戈尔沉默地在房间里走了一趟,然后走到她跟前,说道: “很困难,老乡!我觉得——你是很困难的!” “大家都困难!”她摆摆手,回答道。“大概只有明白的人比较轻快……可是善良的人们在要求些什么,我也一点一点地明白起来了……” “您既然明白了这个道理,妈妈,您对大家就成为有用的人了——对大家!”叶戈尔认真地说。 “她凝视着他,默默地笑了。 正午,她非常镇静而且认真的将小册子塞到自己的胸脯处,她装得是如些巧妙而且方便,所以叶戈尔很满足地弹响了一下舌头称赞道: “捷尔、古特!德国人喝干了一桶碑酒之后,常常这样说。妈妈!书籍的存在并没有使你的样子改变!你依旧是个胖胖的、高高的、善良的中年妇人!无数的神都在祝福你的工作开始!……” 半点钟之后,因为担子的沉重而压弯了背脊的母亲,若无其事地站在了工厂门口。 被工人们的嘲笑惹火了的两个守门的,一边粗暴地搜查进厂的工人,一边跟他们对骂着。门旁边站着一个警察,和一个两脚很细、脸孔很红、一双眼珠子乱转的家伙。母亲将担子换了一只肩膀,觉得这个人就是特务,皱着眉头盯了他一眼。 一个高个鬈发的青年,将帽子戴在脑壳后面,对着搜身的守门人喊道: “鬼东西,不要在口袋里搜!在脑袋里搜吧!” 一个守门人回嘲道: “你的脑袋上除了虱子什么也没有!” “我看你们这帮家伙,不要捉鱼,还是去捉虱子更合适!” 工人针锋相对地骂他。 那个特务很快地对他望了一眼,吐了一口唾沫。 “让我走吧!”母亲央求说。“你们不是看见人家挑着重担子,腰骨都压断了!……” “走!走!”守门人生气地喊道。“她也罗罗嗦嗦……” 母亲走到指定的地方,放下大罐子,一边擦脸上的汗,一边向四处张望。 钳工古塞夫兄弟立刻走到她跟前。哥哥华西里皱着眉头,高声地问: “有包子吗?” “明天拿来!”她回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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