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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冲破常规的另类人(3)


  若想鉴别某次宴会是否为另类之间的宴会,在其他方面都难分彼此的情况下,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你稳操胜券,那就是,无论主人准备多少酒,来宾都会全部喝掉,绝对不会有剩余。而且,连主人最后也会傻了眼:就连家里的存酒,也所剩无多了。

  另类天性见多识广,因此他们不知不觉地熟悉了很多城市的街道布局和路标,比如伦敦。巴黎和罗马,有时甚至连伊斯但布尔和卡拉奇的情况也知道一些。这一方面是和他们乐意了解更多新事物的习惯分不开的;另一方面,无论何时何地,他们对人都怀有强烈的求知欲和好奇心。因此,另类的兴趣集中在历史、文学、建筑和美学品味等方面。(批评阿伯达斯中心广场的那个人刚好处于传统的中心。)

  无论一个另类从事何种工作,他都会阅读大量的书籍。他们把读书看作人生体验中自然而然的一部分,这部分和“体验”同等重要,而且较之体验更为有趣。另类从不参加任何读书俱乐部。由于他们完全依照自己的喜好挑选图书,因此人们常听到他们抱怨当地的书店经营者的眼光是如何媚俗,如何不可救药。另类的读书兴趣极为广泛,他什么样的书都读,有时甚至会翻翻畅销书,但是他们读这种书的目的主要是为了看看里面是否还像以往一样充斥着陈词滥调。一般来说,另类都“念过大学”,但如果有谁给他寄来一份校友刊物,他通常会看也不看就连同其他垃圾邮件一起扔掉。

  由于另类完全自主,因此他们探索的也往往是一些非同寻常的边缘学科,比如,他们可能狂热地研究塞尔维亚——克罗地亚诗体学。晶洞状物以及十一世纪法兰西北部教堂法衣等问题。要是另类一时心情舒畅,突然唱起歌来,他们的神态很可能出自巴罗克时代的歌剧,或者出自《唐磺》(莫扎特的著名歌剧。一译者注),或者是《弥赛亚》(亨德尔的著名清唱剧。一译者注)。就连他们平时吹的口哨,其曲调也都来自经典的保留剧目。一个真正厉害的另类,能一个音符不差地把贝多芬的四分位吹下来。另类擅长演奏乐器,但几乎都是人们意想不到的乐器:他们不拉小提琴,不吹竖笛。他们弹奏美乐风琴。自动竖琴或者用鼻孔吹奏鼻苗。

  虽然另类对“有创造性”这个词深恶痛绝,认为它在日常话语里体现的意思是追求时尚,容易伤感以及心理上的不成熟,这完全是中产阶级的性格体现。不过他们还是以一种创造者的态度来对待事物,当然也就是一个批评者的态度。一个另类会毫不费力地去想象他自己正在创造一件现代美术品、一出戏剧或一件建筑作品。因此,就电影来说,另类对导演风格的兴趣,丝毫不亚于他们对表演风格的兴趣。

  尽管一个另类可能会深诸欧洲教堂建筑,甚至包括十五世纪礼拜仪式的一些优美典雅的习俗,但除了个别的婚礼和葬礼之外,他从来不去教堂。不仅如此,他认识的人中也没一个去的。在他们看来,不知是谁想出的去教堂做礼拜这样荒唐的念头,简直太让人难堪了。如果在公共场合被迫低头祷告,那么另类就会偷愉抬起眼来审视周围那些更顺从习俗的人的表情,观察人们的姿势和衣着。

  另类通常自己给自己制定规章制度,因此就摆脱了社会习俗的束缚,这就意味着他们当中很多人都是作家,正如戴安娜·特里林所言,“如果人人……都想成为作家,这不仅仅是因为当作家可以使人出名,还因为艺术家的生活自由自在,你可以自己制定准则。”

  另类很健谈。他们语言学得很出色,因此就想当然地认为,如果你仅仅因为自己是个美国人或因为眼界狭窄,就甘愿这辈子只讲一门语言,那可真够丢脸的。另类不像中产阶级和上中层人士那样,只会讲一两个装饰门面用的外国词,如guurmet(法语,风味美食);arrivderci(意大利语,再会);kapu(德语,完蛋了)。他们能把法语、意大利语、德语或西班牙语整段整段地翻译过来,有时甚至连俄语和中文都行。另类肆元忌惮地使用污言秽语,因为他们根本不在乎是否要赢得别人的尊重,但他们说起脏话来总会产生一种强大的修辞效果。而且不像贫民老把“操”(focking)挂在嘴边,他们只是偶尔用“操”做个修饰语,而且从来不会把“g”的音省略掉。

  跟大多数人比起来,他们可能更喜欢把一些人——通常是那些“人民公仆”或中产阶级的偶像——称为“傻冒”。这一点说明,在一般情况下,另类有啥说啥,并不使用委婉语,比如他们坚持让自己的孩子使用“阴茎”和“阴道”这样的科学词语。

  但他们也并不总是直言不讳,有时也说委婉语,但和彬彬有礼的人使用的目的不同。他们喜欢反用委婉语,或者通过模仿来嘲弄他人。他们最爱用的是一些低俗小报上刊登的既能使读者心照不宣地领会其讽刺挖苦之意。又能避免被人说成是诬蔑诽谤的委婉语。因此当一个另类眉头稍稍抬起,称呼某人为“坚定的单身汉”时,我们就可以推断出,他指的是“充满激情的同性恋”。同样,正如尼尔·迈克伍德所说,“小明星”是对妓女的一种讽刺性的说法:相应地,“经常做伴的人”指“情人”;“疲劳”(或“过度疲劳”)的意思是“醉倒在公共场合”;“爱玩儿”指的就是“乱交”。说一个年轻女子“苗条”就是说她。即将死于厌食症”,如果一个另类在使用委婉语时语调中加入足够多的挖苦暗示,他就是在用这个委婉语表达讥讽的效果。因此,当谈到一个可怜的家伙的盗窃癖问题时,听起来就像在这句话的前后恶毒地加上了表示怀疑的引号。

  一个世纪前,马修·阿诺德在对英国的社会阶层进行了仔细的审察后,确定了划分阶层的标准三分法,并继而阐述到,每个阶层里都有这样一些人,他们觉得自己并不属于这个阶层,想从里面出来。他把这些人定义为“异类”。很大程度上是这类人在美国的对应者组成了另类这一群落。其中有些成员来自社会上层,例如戈尔。维达尔(美国著名当代作家,擅长非虚构性的写作。一译者注)。有的人,比如詹姆斯·琼斯,原本是贫民,甚至可以称之为赤贫的农民。一个另类可以是没受过什么教育的人,就像琼斯那样;也可能受过很完备的教育,就像那些毕业于那几问要求严格的大学,而且在学校里培养了智力和审美两方面信心的才华横溢的小伙子们。

  简言之,另类构成了一个“无阶层”的阶层,他们在美国社会中占据了一席之地。在那里,“交易”这种人生观无法再横行元阻。另类身上所特有的傲慢无礼的态度。聪慧的头脑、冷嘲热讽的说话方式和昂扬的斗志,使他们从束缚住其他人的阶级牢笼中逃离了出来。那些担心另类的性格特征可能会“非美国化”的人应该意识到,事实恰恰相反,这些人身上流淌着真正的美国血液。马克。吐温早就认识到了这一点,他塑造了一个典型的另类,当他初次把这个人介绍给读者时,他说,“哈克贝利·芬来了,又走了,全凭他自由的个人意志。”虽然他们的地位是无法继承的,虽然他们毫不注重礼节,但自由的精神使他们成为一种特殊的贵族。在某些方面,他们类似于E·M·福斯特笔下的“敏感,得体,大胆的贵族阶层”,这个阶层的成员“敏锐地感受着自己和他人的内心世界,……细致得体而不手忙脚乱。”而且“他们具有大量的幽默感。”“他们又踏上征途了,”福斯特说,为自己看到的景象所振奋,“一支不屈不挠的军队,但还不是一支能够永远取胜的军队”:

  当权者看到他们的价值,便想方设法地网罗他们,利用他们。当权者借用了许多招数:埃及的祭司、基督教的教会、中国的行政部门以及其他很多值得一试的绝招。但他们不断从网里溜出来,跑掉了……

  如果说想象力贫乏,理解力有限的人竭力想钻进中上层社会,那么,那些有着天赋过人的心智和洞察力的精英们则正在奋力摆脱束缚,准备走进另类的行列。只有超然于阶层混乱造成的压抑和焦虑的另类,才是一个真正享有硬币上所允诺的自由的美国人。也只有在另类的世界里,一个美国人才能躲开曾腐蚀了无数人的野心和妒忌。早在1845年,托克维尔就预见到美国政府排斥贵族化行为准则将会产生的恶果。“欲望仍处在极度膨胀之中,”他写道。“而能够满足这些欲望的手段却一天比一天少。”因此,“这些在内心燃烧着。膨胀着。受了挫的欲望,开始隐秘地。徒劳地咬啮心灵,我们随处可见心灵遭受的痛苦折磨。”

  目前,另类一族的阵营还不够强大。可是,会大起来的,因为许多人尚未意识到他们已接到邀请,他们最终会加入到另类的行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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