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福塞尔 > 恶俗 | 上页 下页
恶俗的对话


  尽管恶俗的对话如今是世界性的通病,但是它的老家在美国这一点是无庸置疑的了。对于一个其医疗证据显示十个人中平均有一个人精神失常的国家来说,恶俗的对话是不足为怪的。而且在一个这样的国家,它是如此看重巨大的噪音,以至要求你不得不扯着嗓子大喊大叫,还伴随着夸大其辞,毫无精致、含蓄、智慧和机巧可言,在这样的国家中,只要你还想和人交流,恶俗的对话几乎就成了一种你必须额外承担的义务。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是一种快乐——人们很少有机会显露自己,因此恶俗的对话可以让他们获得一点点自我感觉和对于权力的小小的幻想。可是这样一来就真的成问题了,究竟是噪音导致恶俗高音量的对话,还是对话太恶俗了,以至不得不增加噪音来淹没对话或完全阻止它。无论如何,殊途同归,这也就是为什么震耳欲聋的迪斯科音乐,雷盖乐以及诸如此类的音乐之所以流行的原因。当这类音乐正响着的时候,谁还有可能谈话呢?而如果你不能谈话,你就无法暴露你有多么肤浅和简单了。(见“恶俗的大学”)

   reggae,一种始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中期的牙买加的民间音乐,后与非洲、北美洲的流行音乐、摇滚乐结合。

  美国人之所以比其他民族更喜欢相互打断彼此的对话,很可能因为在一个生来平等的国家里,人人都想在任何时候插入他们的意见。这样当然就没有谁再去听别人说话了,最重要的是占地盘。同样奇怪的是,也没有谁真的指望有谁听他们说话,四十多年前,伊夫林·沃曾在他的《被爱者》一书中,描述了一位住在加利福尼亚的他的英国同胞,其对于美国人的所见所闻真是丰富之极,尤其是那些住在西海岸的人。弗朗西斯·辛斯利爵士是这样说起他的邻人的:“他们这些人是如此真诚和得体,就在你眼前,一大群人吵吵嚷嚷,却根本不指望你去听他们说话。永远记住这一点,宝贝。”他很有把握地告诉他的一个英国朋友,“这是这个国家一种社会消遣的秘密。他们高谈阔论全然是为了自娱。他们所说的一切没有一样是特意要让别人听到的。”某种真正的、合力完成的对话可能要算沃描述的在他听了两个无聊家伙的对话之后的反应了。他们的谈话没完没了,漫无要点,还时时伴随着来自他们自己的乏味的笑话和爽朗的笑声。“至于我所喜爱的对话,”他说,“奇闻轶事应让它尽可能自然而灵活地出现,笑话应让它从发生、成形到幻象循序渐进——这帮人对此却一窍不通。”

   即Arthur St.John,1903—1966,英国小说家。

  打断(别人说话)的游戏仅仅就是为了打断,而很少是出于什么特别的目的或与谈话的主题相关的动机,据芭芭拉·爱伦莱彻观察,这方面还存在明显的性别差异。她发现,男人打断女人的次数要比他们打断别的男人的次数多得多,也比女人打断男人或女人打断女人多得多,尽管有了女权主义运动,她们还是腼腆得很,爱伦莱彻还发现,随着先前的中心文化的解体与破裂,日益成为对话的一种妨碍,使得假定存在的谈话者往往被搁浅在他们相互敌对的“兴趣小组”之间,由此便产生了一个该和陌生人谈些什么的问题。当然,有关天气的话题总是少不了的,不过正如爱伦莱彻所说,除非我们可以设计出“某些人人都能听得明白、内容随意和一些与城市相关的琐碎谈话的形式”,否则,随意的日常对话必将不可避免地成为种族或性别冒犯,或纯粹的个人恩怨,或政治对立,或顾影自怜的私人陈述。某种由美国人发展起来的可以使对话始终保持温和而不是那么咄咄逼人的传统,就是英国观察家西蒙·霍加特所称的“地理纽带”。这将为精力充沛的谈话提供动力,而又丝毫不触及任何敏感的话题。霍加特示范如下:

  组A:喂,各位老兄从哪儿来?

  组B:我们是从俄亥俄州的代顿来的。

  A:噢,是吗?你知道,我丈夫埃弗雷特有个外甥——他前妻的,嗯——曾在俄亥俄的辛辛那提呆过。

  B:真的,几个月前我也去过辛辛那提!

  谈话就这样继续下去了,在一个像美国这样幅员辽阔的国家,这种谈话可以一连持续好几个小时,当然会让你过足了瘾的。感谢上帝,如果没有它,一个说话的人只须一小会儿就能弄清楚对方原来对于如下事物持一种罪恶的态度:

  鲸鱼
  海豚
  无家可归者
  人工流产
  不同意将终身职位授予那些卓有成就的年轻大学老师
  全国到处对待女人的可怕方式

  这样一来,进一步的谈话就不可能了。正因如此,在恶俗的对话中,愤怒与嫉妒总是濒临爆发的边缘。针对某些有力的但却不表达出来的东西,似乎总会产生没完没了的激烈论争,像挫折感——很有可能与美国梦以及上帝的承诺被无情地打破有关。生活中所显露出来的那种持续不断的失望是否是根本的原因呢?不管什么原因,恶俗的对话很少触及与自己无关的事物。它无休止地念叨看的无非是个人的欲望与妄想,而它产生的所有冒犯,不过就是一声无言的对帮助的乞求。尽管感人,却丝毫不减其枯燥乏味。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