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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二


  5-51.草包族科学

  在中古世纪期间,各种疯狂荒谬的想法可谓层出不穷,例如犀牛角可以增进性能力,就是其中之一。随后有人发现了过滤想法的方法,试验哪些构想可行、哪些不可行,把不可行者淘汰掉。当然,这个方法逐渐发展成为科学。

  它一直发展得很好,我们今天已经进入科学时代了。事实上,我们的年代是那么的科学化,有时候甚至会觉得难以想象,以前怎么可能出现过巫医,因为他们所提出的想法全都行不通——至多只有少数的想法是行得通的。

  然而直到今天,我还是会碰到很多的人,或迟或早跟我谈到不明飞行物体、占星术,或者是某些神秘主义、扩张意识、各种新型意识。超能力等等。我因此下了一个结论:这并不是个科学的世界。

  大多数人都相信这许许多多的神奇事物,我便决定研究看看原因何在。而我喜爱追寻真理的好奇心,则把我带到困境之中,因为我发现了世上居然有这许多的废话和废物!

  首先,我要研究的是各种神秘主义以及神秘经验。我躺在与外界隔绝的水箱内,体验了许多个小时的幻觉,对它有些了解。然后我跑到依沙伦(Esalen),那是这类想法的温床。事先我没想到那里会有那么多怪东西,让我大吃一惊。

  依沙伦有好多巨大的温泉浴池,盖在一处离海平面30英尺高的峭壁平台上。我在依沙伦最愉快的经验之一,就是坐在这些浴池里,看着海浪打到下面的岩石上,看着无云的蓝天,以及漂亮女孩静静地出现。

  有一次我又坐在浴池里,浴池内原先就有一个漂亮的女孩以及一个好像不认识的家伙。我立刻开始想:“我应该怎样跟她搭讪呢?”

  我还在想应该说些什么,那家伙便跟她说:“呃,我在学按摩。你能让我练习吗?”

  “当然可以。”她说。他们走出浴池,她躺在附近的按摩台上。

  我想:“那句开场白真绝啊!我怎么也想不到可以这样问!”他开始按摩她的大脚指头。“我可以感觉到,”

  他说:“我感觉到凹下去的地方——那是不是脑下垂体呢?”

  我脱口而出:“老兄,你离脑下垂体还远得很呢!”

  我也研究过超能力现象,最近的大热门是焦勒(Uri Geller),据说他只要用手指抚摸钥匙,就能使它弯曲。

  在他的邀请之下,我便跑到他旅馆房间内,看他表现观心术和弯曲钥匙。在观心方面他没一样表演成功,也许没有人能看穿我的心吧?而我的小孩拿着一根钥匙让他摸,什么也没有发生。然后他说他的超能力在水中比较能够施展得开;你们可以想象,我们便跟着他跑到浴室里。水龙头开着,他在水中拼命抚摸那把钥匙,什么都没有发生。于是,我根本无法研究这个现象。

  接下来我想,我们还相信些什么?(那时候我想到巫医,想到要研究他们的真伪是多么地容易:你只要注意他们什么也弄不成就行了。)于是我去找些更多人相信的事物,例如“我们已经掌握到教学方法”等。目前虽有很多阅读方法和教学方法的提倡及研究,但只要稍为留意,便发现学生的阅读能力一路滑落——至少没怎么上升——尽管我们还在请这些人改善教学方法。这就是一种由巫医开出来的不灵药方了,这早就应该接受检讨,这些人怎么知道提出来的方法是行得通的?

  另一个例子是如何对待罪犯,在这方面很显然我们一无进展。那里有一大堆理论,但我们的方法显然对于减少罪行完全没有帮助。

  然而,这些事物全都以科学之名出现,我们研究它们。

  一般民众单靠“普通常识”,恐怕会被这些假科学吓倒。

  假如有位老师想到一些如何教她小孩阅读的好方法,教育系统却会迫使她改用别的方法——她甚至会受到教育系统的欺骗,以为自己的方法不是好方法。又例如一些坏孩子的父母在管教过孩子之后,终身无法摆脱罪恶感的阴影,只因为专家说:“这样管小孩是不对的。”

  因此,我们实在应该好好检讨那些行不通的理论,以及检讨那些不是科学的科学。

  上面提到的一些教育或心理学上的研究,都是属于我称之为“草包族科学”(cargo cult science)的最佳例子。大战期间在南太平洋有一些土人,看到飞机降落在地面,卸下来一包包的好东西,其中一些是送给他们的。往后他们仍然希望能发生同样的事,于是他们在同样的地点铺飞机跑道,两旁还点上了火,盖了间小茅屋,派人坐在那里,头上绑了两块木头(假装是耳机)、插了根竹子(假装是天线),以为这就等于控制塔里的领航员了——然后他们等待、等待飞机降落。他们被称为草包族,他们每件事都做对了、一切都十分神似,看来跟战时没什么两样;但这行不通:飞机始终没有降落下来。这是为什么我叫这类东西为“草包族科学”,因为它们完全学足了科学研究的外表,一切都十分神似,但是事实上它们缺乏了最重要的部分——因为飞机始终没有降落下来。

  接下来,按道理我应该告诉你,它们缺乏的是什么,但这和向那些南太平洋小岛上的土人说明,是同样的困难。

  你怎么能够说服他们应该怎样重整家园,自力更生地生产财富?这比“告诉他们改进耳机形状”要困难多了。不过,我还是注意到“草包族科学”的一个通病,那也是我们期望你在学校里学了这么多科学之后,已经领悟到的观念——我们从来没有公开明确地说那是什么,却希望你能从许许多多的科学研究中省悟到。因此,像现在这样公开的讨论它也是蛮有趣的。这就是“科学的品德”了,这是进行科学思考时必须遵守的诚实原则——有点尽力而为的意思在内。举个例子,如果你在做一个实验,你应该把一切可能推翻这个实验的东西纳入报告之中,而不是单把你认为对的部分提出来;你应该把其他同样可以解释你的数据的理论,某些你想到、但已透过其他实验将之剔除掉的事物等,全部包括在报告中,以使其他人明白,这些可能性都已经排除。

  你必须交代清楚任何你知道、可能会使人怀疑的细微未节。如果你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或可能会出问题,你必须要尽力解释清楚。比方说,你想到了一个理论,提出来的时候,便一定要同时把对这理论不利的事实也写下来。

  这里还牵涉到一个更高层次的问题。当你把许多想法放在一起构成一个大理论,提出它与什么数据相符合时,首先你应该确定,它能说明的不单单是让你想出这套理论的数据,而是除此以外,还能够说明其他的实验数据。

  总而言之,重点在于提供所有信息,让其他人得以裁定你究竟作出了多少贡献;而不是单单提出会引导大家偏向某种看法的资料。

  要说明这个概念,最容易的方法是跟广告来作个对照。

  昨天晚上我看到一个广告,说“威森食用油”(Wesson Oil)不会渗进食物里头。没有错,这个说法并不能算是不诚实,但我想指出的不单是要老实而已,这是关系到科学的品德,这是更高的层次。那个广告应该加上的说明是:在某个温度之下,任何食用油都不会渗进食物里头;而如果你用别的温度呢,所有食用油,包括威森食用油在内,都会渗进食物里头。因此他们传播的只是暗示部分,而不是事实;而我们就要分辨出其中的差别。

  根据过往的经验,真相最后还是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其他同行会重复你的实验,找出你究竟是对还是错;大自然会同意或者不同意你的理论。而虽然你也许会得到短暂的名声及兴奋,但如果你不肯小心地从事这些工作,最后你肯定不会被尊为优秀科学家的。这种品德,这种不欺骗自己的刻苦用心,就是大部分草包族科学所缺乏的配料了。

  它们碰到的困难,主要还是来自研究题材本身,以及根本无法将科学方法应用到这些题材上。但这不是唯一的困难。这是为什么飞机没有着陆!

  从过往的经验,我们学到了如何应付一些自我欺骗的情况。举个例子,密立根(Robert Millikan)做了个油滴实验,量出了电子的带电量,得到一个今天我们知道是不大对的答案。他的数据有点偏差,因为他用了个不准确的空气粘滞系数数值。于是,如果你把在密立根之后、进行测量电子带电量所得到的数据整理一下,就会发现一些很有趣的现象:把这些数据跟时间画成坐标图,你会发现这个人得到的数值比密立根的数值大一点点,下一个人得到的数据又再大一点点,下一个又再大上一点点,最后,到了一个更大的数值才稳定下来。

  为什么他们没有在一开始就发现新数值应该较高?——这件事令许多相关的科学家惭愧脸红——因为显然很多人的做事方式是:当他们获得一个比密立根数值更高的结果时,他们以为一定哪里出了错,他们会拼命寻找,并且找到了实验有错误的原因。另一方面,当他们获得的结果跟密立根的相仿时,便不会那么用心去检讨。因此,他们排除了所谓相差太大的数据,不予考虑。我们现在已经很清楚那些伎俩了,因此再也不会犯同样的毛病。

  然而,学习如何不欺骗自己,以及如何修得科学品德等等——抱歉——并没有包括在任何课程中。我们只希望能够透过潜移默化,靠你们自己去省悟。

  第一条守则,是不能欺骗自己——而你却是最容易被自己骗倒的人,因此必须格外小心。当你能做到不骗自己之后,你很容易也能做到不欺骗其他科学家的地步了。在那以后,你就只需要遵守像传统所说的诚实方式就可以了。

  我还想再谈一点点东西,这对科学来说并不挺重要,却是我诚心相信的东西——那就是当你以科学家的身份讲话时,千万不要欺骗大众。我不是指当你骗了你妻子或女朋友时应该怎么办,这时你的身份不是科学家,而是个凡人,我们把这些问题留给你和你的牧师。我现在要说的是很特别、与众不同、不单只是不欺骗别人,而且还尽其所能说明你可能是错了的品德,这是你作为科学家所应有的品德;这是我们作为科学家,对其他科学家以及对非科学家,都要负起的责任。

  让我再举个例子。有个朋友在上电台节目之前跟我聊起来,他是研究宇宙学及天文学的,而他很感困惑,不知道该如何谈论这些工作的应用。我说:“根本就没有什么应用可言。”他回答:“没错,但如果这么说,我们这类研究工作就更不受支持了。”我觉得很意外,我想那是一种不诚实。如果你以科学家的姿态出现,那么你应该向所有非科学家的大众说明你的工作——如果他们不愿意支持你的研究,那是他们的决定。

  这个原则的另一形态是,一旦你下决心要测试一个定理,或者是说明某些观念,那么无论结果偏向哪一方,你都应该把结果发表出来。如果单发表某些结果,也许我们可以把论据粉饰得很漂亮堂皇,但事实上,我们一定要把正反结果都发表出来。

  我认为,在提供意见给政府时,也需要同样的态度。

  假定有位参议员问你,应不应该在他代表的州里进行某项钻井工程,而你的结论是应该在另一州进行这项工程,如果你因此不发表这项结论,对我而言,你并没有提供真正的科学意见,你只不过是被利用了。换句话说,如果你的答案刚好符合政府或政客的方向,他们就把它用在对他们有利的事情上,但是一旦出现另一种情况就不发表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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