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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〇


  他没回答。他的合作者倒以为够了,便让人把他拉上去。那个驾驶快艇的墨西哥人自告奋勇接替了他的位置。

  他比前一位体重要重些。当快艇加速时,迪克趴在滑水板上歇了一会。随后,他弓身在那人下面,抓住了绳子。他肌肉收缩着竭力要站起来,但他站不起来。尼科尔看见他换了个姿势,再次绷紧了身体向上发力,但此刻他的合作者的全部重量都压在他的肩上,他动弹不得。他再做努力——上升一英寸,两英寸——尼科尔觉得她自己也紧张得额头冒汗了——这时,他仅仅能撑着不倒下,但稍后他两只膝盖啪的撞了一下,便向后瘫倒,他们翻下水去时,迪克的头差点儿被滑水板打中。

  “快回去!”尼科尔对驾驶员大叫,甚至在她这么说的时候,见他在水里往下沉,她又惊叫一声,但他又浮了上来,翻身躺在水面上,墨西哥人游过来帮忙。快艇靠了过去,似乎过了很久很久,他们最终游了过来。尼科尔看见迪克精疲力竭地漂浮着,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在苍天之下孤零零地浮在海面上。她的惊恐顿时变作了轻蔑。

  “我们来帮你上来,医生……抓住他的脚……好了……现在都上来了……

  迪克坐在那儿喘气,谁也不看。

  “我知道你不该逞能。”尼科尔禁不住说了一句。

  “他前两次把力气都用光了。”墨西哥人说。

  “这是做蠢事。”尼科尔又说。萝丝玛丽知趣地一声不吭。

  过了一会,迪克吸了口气,喘着说,“这一次我连一个纸娃娃也举不动了。”

  船上爆出一些笑声,这多少冲淡了一点由他的失败带来的沉闷的气氛。当他下船走上码头时,人们都来问候他,但尼科尔颇为恼火——现在他做的每一件事都让她恼火。

  她和萝丝玛丽坐在一把遮阳伞下,迪克到小餐馆去喝一杯——他回来时给她们带了些雪利酒。

  “我第一次喝酒是跟你们一起喝的,”萝丝玛丽说,她显得热情洋溢,“哦,见到你们,并知道你们一切都好,我是多么高兴。我原先担心——”她突然住口以免直接说出“也许你会有什么不测”的话来。

  “你听人说起我走下坡路了吗?”

  “哦,没有。我只是——就听说你变了。我高兴的是我亲眼所见,情况并非如此。”

  “就是如此,”迪克在她们身边坐下来时回答说,“变化早就开始了——但起先并不明显。精神垮下来,但行为方式在一段时间内不受影响。”

  “你在里维埃拉开始行医了吗?”萝丝玛丽急忙问。

  “要找恰当的病例,这倒是个好地方。”他时不时朝那些在金色沙滩上溜达的熟人点头示意。“真有了不起的人选。还记得我们的老朋友,艾布拉姆斯夫人,曾装扮公爵夫人来迎合玛丽·诺思的女王吗?别为此嫉妒——想想艾布拉姆斯夫人手脚并用地爬上里兹饭店那长长的楼梯,她该吸人多少地毯灰尘。”

  萝丝玛丽打断他,“那不是真正的玛丽·诺思吗?”他们注意到一位女子朝他们的方向款款走来,身后还跟着一小群人。从这些人的举止看,似乎他们习惯于引人注目。当他们走到有十英尺远的地方,玛丽漫不经心地扫了戴弗夫妇一眼,这种可悲的扫视的目光无非向被扫视者表明,他们被注意到了,但不被重视。这种扫视的目光,无论戴弗夫妇,还是萝丝玛丽·霍伊特,有生以来从未允许他们自己向任何人投射过。当玛丽认出萝丝玛丽时,改变了主意,走了过来,这使迪克感到有点好笑。她颇热情地同尼科尔说话,绷着脸对迪克点了点头,仿佛他患有某种传染病似的,而他则滑稽性地鞠躬致意——随后,她跟萝丝玛丽打起了招呼。

  “我听说你在这儿,要果多久?”

  “明天就走。”萝丝玛丽回答。

  她也看到了玛丽怎样从戴弗夫妇身边走过来跟她说话,油然而生的一种责任感使她保持了一种低姿态。不,她今晚不去赴宴了。

  玛丽转向厄科尔,那模样表明她的关怀带有可怜的意味。

  “孩子们好吗?”她问。

  他们此时正好回来,尼科尔听见他们要她在有关游泳的一个问题上反对家庭教师。

  “不,”迪克替她回答,“必须照老师说的去做。”

  尼科尔也觉得必须支持得到授权的权威,就拒绝了他们的要求,而玛丽——她的样子倒有点像阿妮塔·卢斯①作品中的女英雄,但其实她只同既成事实打交道,其实她连一只法国鬈毛小狗都驯服不了——她打量着迪克,似乎他就是这桩最凶恶可耻的恃强凌弱行为的罪魁祸首。迪克对这种无聊的装模作样感到生气,便也假装关心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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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阿妮塔·卢斯(1893—1981),美国好莱坞电影剧本作家。

  “你的孩子好吗——他们的姑妈好吗?”

  玛丽不予理睬。她懒懒地伸出手,拉尼尔不太情愿地让她在他头上表示怜惜地摸了一下,然后她走开了。她走后迪克说:“我又想起我给她看病时的情形了。”

  “我喜欢她。”尼科尔说。

  迪克的刻薄使萝丝玛丽感到吃惊,她一直认为他是宽厚大度、善解人意的。她突然回想起她所听到的有关他的一些闲话。在船上,她曾同一些国务院官员交谈过——那是一些欧洲化了的美国人,他们已达到这样一种地步,他们根本上已很难说属于哪个国家了,至少不属于任何强权国家,虽然他们也许属于一个由相似的公民组成的巴尔干式的国家——交谈中,正好提到了那个常被人挂在嘴上的有名的巴比·沃伦。人们提到,巴比的妹妹不幸嫁了个生活放荡的医生,“他到哪儿都不再受欢迎了。”那个女人说。

  这话使萝丝玛丽深感不安,虽然她难以把戴弗夫妇同社会名流之类联系起来。在社交界,如果这确有其事的话,仍可以做各种的解释,然而,充满敌意、有鼻子有眼的公众舆论的暗示在她耳边响起。“他到哪儿都不受欢迎了。”她想象迪克登上一座府邸的台阶,递上名片,却被告知:“我们这儿不再欢迎你了,”随后,他挨家挨户走过一条街,但无数的大使、部长、代办等宅邱的无数的管家都对他嚷着同一句话。

  尼科尔不知道怎样才能走开。她猜想,迪克一旦兴奋起来,会变得很有魅力,使萝丝玛丽对他产生兴趣。果然,片刻之后,他设法要修正他已说过的那些不得体的话了。

  “玛丽真不错——她做得非常出色。不过,很难始终喜欢那些不喜欢你的人。”

  萝丝玛丽对此也有同感。她朝迪克侧过身去,喃喃说道:

  “哦,你如此正派,我简直难以想象有人会因什么事不谅解你,不管你对他们做了什么。”随后,觉得她的满腔热情或许侵犯了尼科尔的权利,便不偏不倚地望着他们两个之间的一片沙地:“我想问问,你们对我最近的几部影片有什么看法,要是你们看过的话。”

  尼科尔没说什么,她看过其中一部,但看是看过,只是没怎么想它。

  “我稍后告诉你,”迪克说,“我们来设想一下,尼科尔对你说,拉尼尔病了。你在生活里会怎么做?人们一般会怎么做?他们会有所表现——脸色、声音、语言——用脸色表现难受,用声音表现震惊,用语言表现同情。”

  “是的——我懂了。”

  “但是,在戏里,不能这样。在戏里,所有优秀的喜剧女演员通过滑稽性地模仿正当的情感反应而建立起声誉——害怕、爱、同情。”

  “我明白了。”然而她并不怎么明白。

  尼科尔对这看法有些摸不着头脑,因而当迪克又侃侃而谈的时候,她更加不耐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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