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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


  对话继续进行,间杂以不自然的沉默。安东尼纳闷,对他及布洛克门两人而言,这个女孩曾经是他们所见过个性最活跃、令人精神振奋的人——而现在他们三个人坐在一起就像涂了太多润滑油的机器,没有冲突,没有恐惧,没有兴高采烈,如同厚厚上了釉的搪瓷娃娃,安全地与那个被恐惧笼罩的大陆隔绝,却也同时丧失了体会死亡和战争、忧郁的情感和高贵的野蛮的乐趣。

  再过片刻,他就会叫田奈过来,然后他们就会张嘴灌饮欢愉而味美的毒药,只需片刻,就能令三人重拾儿时的快乐与兴奋,在那个纯真年代,人群中每一张脸都在发光,重大的决策也以高远目标为考虑的标准……生命不过就是这夏日午后,再也别无所求;一阵微风轻拂着葛罗丽亚洋装的蕾丝立领;阳台慢慢地引发烘焙了睡意……他们似乎未能免俗地感动,却不再有任何因迫切的浪漫需求而生的行动。即使葛罗丽亚的美渴求狂野的感情,渴求沉痛,渴求死亡……

  “……下星期任何一天,”布洛克门对葛罗莉雅说,“看这里……拿着这张名片,他们会为你试镜,大概拍个三百尺,他们就能判断你的表现了。”

  “星期三可以吗?”

  “可以,只要你打电话来,我会陪在你身边……”

  他一边往外走,一边迅速地跟他们握手——然后他的车子沿着那条路在烟尘中逐渐缩小为一个幻影。安东尼困惑地面向葛罗丽亚。

  “这是怎么回事,葛罗丽亚!”

  “我只是去试个镜,你应该不会介意吧,安东尼,只是试个镜而已,无论如何,星期三我一定得去。”

  “但这么做是很愚蠢的!你又不想进入电影圈——终日在摄影棚和廉价的歌舞女郎混在一起虚度光阴。”

  “人家玛丽·彼克福德也虚度了不少光阴。”

  “又不是每个人都是玛丽·彼克福德。”

  “我不懂为什么你要反对我去试镜。”

  “我是反对,因为我痛恨演员。”

  “噢,你让我觉得好烦,你能想象,我在这该死的阳台打瞌睡的日子有可能充满刺激吗?”

  “如果你爱我,你就不会在意。”

  “当然我是爱你的,”她不耐烦地说,很快将话题转回到自己身上。“只是我实在很痛恨看到你懒散地躺在那边,嘴里却又说你应该去工作。或许,如果哪天我真的踏入电影圈,顺便也可以激励你振作起来去做点什么事。”

  “你只不过是想追求刺激而已,这就是事情的真相。”

  “或许你说得没错!但这种追求本来就很自然,不是吗?”

  “那么,我告诉你,如果你去演电影,那我就去欧洲。”

  “噢,那你去啊!我不会阻止你的!”

  在她表明不会阻止他之际,同时也被自己悲伤的眼泪所溶化。两人一起率领感伤的大军——由言语、亲吻、爱意和自责组队而成。他们没有达成任何协议,这是必然的结果。最后,在强烈迸发的感情驱使之下,两人都坐下来写信。安东尼写给他的祖父,葛罗丽亚则写给布洛克门,最后的胜利者是惰性。

  七月上旬的某一天,整个下午都待在纽约的安东尼回到家,对着楼上呼喊葛罗丽亚的名字,却没有得到响应。他猜测她正在熟睡,于是便走到餐室,打算吃一块小三明治。然后看见田奈坐在厨房的餐桌,面前放着各式各样的零星小物件——有雪茄盒、小刀、铅笔、罐头的盖子和一些纸张,上面写满精密的数字和图表。

  “你在搞些什么啊?”安东尼好奇地询问。

  田奈礼貌地露齿微笑。

  “让我来告诉您,”他热切地大声说,“我告诉您——”

  “你在做狗屋吗?”

  “不,先生。”田奈又再度微笑,“我做打字机。”

  “打字机?”

  “是的,先森。我想,所有时间我都在想,躺在床上也在想打字机。”

  “你在想自己做一台,嗯?”

  “等一下,我告诉您。”

  安东尼斜倚着水槽,津津有味地吃着三明治,一面轻松地。田奈连续张口闭口好几次,仿佛在测试这个器官的效能,然后飞快地说:

  “我已经想——打字机——有,噢,许多许多许多许多东西。噢许多许多许多。”

  “许多按键,我懂。”

  “不——噢?对——按键!许多许多许多许多字母,就像a-b-c。”

  “没错,你说得对。”

  “等一下,我告诉您。”他扭曲脸孔,费了极大的劲想要表达:“我已经想——许多字——结束很相同,像i-n-g。”

  “你答对了,它们有一大堆。”

  “所以——我让——打字机——快起来。不用打那么多字母……”

  “这个想法很棒,田奈,节省时间,你将因此而致富,只要按一个键,就会打出希望你会有好结果。”

  田奈轻蔑地笑着。

  “等一下,我告诉您……”

  “帕奇太太人在哪里了?”

  “她出去了。等一下,我告诉您……”他再次扭曲脸孔做准备动作,”我的打字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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