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凡尔纳 > 永恒的亚当 | 上页 下页


  因此,我们得救是为了第二次去经历垂死挣扎的痛苦吗?说实话,我们有理由担心这一点。且不说粮食总有一天要告罄,有一种迫在眉睫的危险在威胁着我们:当煤耗尽使机器无法运转时,我们会变成怎样?这就像一头失血的动物的心脏停止跳动一样。因此,7月 14日——那时我们大约待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原址之上——莫里斯船长让水手熄火,扯起船帆。然后,他把“弗吉尼亚号”上的所有人,包括全体船员和乘客召集起来,言简意赅地给我们讲明局势,他请我们深思熟虑,并提出解决办法,我们主张第二天召开会议。

  我不知道我的患难伙伴中有谁想到一个多多少少是聪明的办法。至于我,我承认,我犹豫再三,我想我们必须向西逃去,但我拿不准这是不是一个最好的措施。这时,夜里掀起一场风暴,解决了这个问题,我们被狂风席卷着向西而去,并且时刻有被狂怒的大海吞没的可能。

  风暴持续了 35 天,连续不断,甚至一分钟也不缓和。我们开始绝望,以为风景不会停息。8 月 19日,风暴突然停止,好天气回来了。船长抓紧机会测定位置:他计算出我们位于北纬 40 度和东经 114 度。这是北京的坐标!

  因此,我们曾在波利尼西亚上面,或许在澳大利亚上面经过,却没有意识到,眼下我们航行的地方从前是 4 亿人口的帝国首都所在之处!

  难道亚洲也经历了美洲的命运吗?

  不久,我们就深信无疑了。“弗吉尼亚号”继续朝西南方向航行,来到西藏附近,然后是喜马拉雅山一带。这里本来应该耸立着世界最高峰。而四面八方没有什么从洋面上浮现出来。这使人相信,地球上除了救活我们的小岛以外,没有别的陆地了,只有我们是这场地壳激变的劫后余生者,是淹没在大海这浮动的裹尸布中的最后几个世界居民!

  如果是这样的话,很快就会轮到我们毁灭。尽管严格地实行了分配口粮办法,船上的粮食也吃光了,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丧失了一切补充粮食的希望……

  我长话短说,讲完这次可怕的航行。如果我细细道来,按每天的情况再现出来,这段往事会使我发疯的。不管前前后后的事情多么古怪和可怕,不管我觉得未来多么悲惨——我不会看到这未来——正是在这次惊心动魄的航行中,我们经历了极度的恐怖。噢!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上无休无止地航行!天天期待着靠岸,却不断地看到航行的终点后撤!天天趴在人们在上面绘着弯弯曲曲的海岸线的地图上,却看到原来以为永存的地方如今绝对地什么也不存在!心里想到从前大地活跃着无数的生命,千百万的人和无数的动物遍布地球的四面八方或者在空中翱翔,如今一切同时毁灭,所有这些生命就像风中的小火苗一样一起消逝!到处去寻找同类,但是找不到!渐渐地确信周围再也没有生物,逐渐地意识到在无情的世界中自身的孤独!……

  我找到了合适的词来表达我们的忧虑不安吗?我不知道。在任何一种语言中,没有合适的语言来描写这种空前未有的局面。

  认出了从前印度半岛所在的地方如今是海洋之后,我们向北航行了10天,然后我们向西航行。我们的境况丝毫没有改变,我们越过如今成了海底山脉的乌拉尔山,在以前是欧洲的地域航行。随后我们向南行驶,直到南纬20;以后,我们厌倦了空无所获的寻找,又重新向北航行,穿越过比利牛斯山,广阔的水域覆盖住非洲和西班牙。说实在的,我们开始习惯了惶恐状态。我们一面航行,一面在地图上标出路线,我们说:“这里是莫斯科……华沙……柏林……维也纳……罗马……突尼斯……廷巴克图(马里西北部城市,位于撒哈拉沙漠边缘上)……圣路易(塞内加尔西北部港口,位于岛上)……奥兰(阿尔及利亚第二大城,濒临地中海)……马德里……”但随着冷漠的心情增长,再加上习惯了老样子,我们终于在说出这些名字时变得淡漠无情,实际上这些名字具有深沉的悲剧意味。

  但至少是我,我还没有耗尽感受痛苦的官能。我发觉这一点是在那一天——大约在 12 月 11日——当时船长莫里斯对我说:“这里是巴黎……”听到这句话,我想船长把我的灵魂勾了去。但愿全世界都被淹没,是的!但是法国——我的法国!还有象征法国的巴黎!……

  我听到身旁似乎传来抽泣声。我回过身来,是西莫纳在哭泣。

  我们继续向北航行了 4天;然后我们来到爱丁堡(英国东北部城市,重要港口)附近,再向西南方向折回,寻找爱尔兰,随后向东航行……实际上,我们漫无目的地漂流,因为朝这个方向或那个方向航行都是一样的……

  我们从伦敦上面经过,它的大海之墓受到全体船员的敬礼。5天以后,我们来到革但斯克(波兰港口)附近,莫里斯船长叫人掉转方向,吩咐向西南方驶去。舵手顺从地照办。这又有什么用呢?四面八方不都是一样的海水吗?……

  当我们吃完最后一块饼干时,我们已向罗盘指出的这个方向航行了 9 天。

  由于我们带着惊慌的目光相对而视,莫里斯船长突然下令重新生火。他转的什么念头呢?我在这样琢磨着,但命令立即执行了:船加快了速度……

  两天以后,我们已经饿得要命。第三天,几乎所有人都执着地拒绝爬起来;只有船长、西莫纳、几个船员和我还有精力保证航船的方向。

  又过一天,到挨饿的第 5 天,舵手和自愿上工的技工人数进一步减少。再过 24 小时,将没有人再有力气站起来。

  这时,我们已航行了 7 个多月。7 个多月以来,我们在大海的四面八方航行。我想,今天应该是 1 月 8日。我说“我想,”因为我无法确切了解日期,对我们来说,日历早就失去了严格的意义。

  然而正是这一天,我正把着操纵杆,虽然衰弱无力,却全神贯注地保持着基准线,这时我似乎发现在西方有点东西。我以为看错了,睁大了眼睛……

  不,我没有搞错!

  我发出一声真正的吼叫,然后抓住操纵杆,大声叫道:

  “右前舷有陆地!”

  这句话有多大的魔力啊!所有垂死的人同时振奋起来,他们晒黑的脸出现在右舷的栏杆之上。

  “确实是陆地。”莫里斯船长观察过在天际浮现的阴影之后,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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