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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显然,老仆的最后几句话使安泰基特大夫有些吃惊。他静立堤上,望着鲍立克远去。回到船上,他给伯斯卡德和马提夫放了假,然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他想独自一人度过这天的最后几个小时。

  伯斯卡德和马提夫利用这个机会跑进城里。他们无所事事,东游西逛,还兴致勃勃地走进几个集市的艺棚里去看热闹。身手敏捷的小丑伯斯卡德想去给那个笨拙的演员作个示范,大力士马提夫又想去登台较量一番。但一想到他们有幸成为“莎娃蕾娜”号的成员,就甘当普通观众,看到精彩处也爽快地喝彩。

  第二天将近正午时分,大夫让人把自己送上了岸。他把小船打发回去,然后就朝着由格拉沃萨港通往拉居兹的大路走去——这是条美丽的林荫道,从海岸婉延而上,两公里长的道路上浓荫蔽日,路旁散落着座座别墅。

  这条路此时还冷冷清清。几小时后,就会有船员来来往往,有三五成群的人散步或骑马遛达,会是一片热闹景象。

  大夫一边想着自己同巴托里夫人的会面,一边沿着一条小道赶路。他很快就到了一道石砌矮墙边。石墙紧连着拉居兹城堡的三道围墙。城墙的暗门开着,穿过三重围墙,便直通市内。

  斯特拉顿街是条漂亮的石板路,它从石砌矮墙往前延伸,穿过市区,直通普洛斯郊外。它沿着山脚展开,山丘上的房屋层层叠叠,鳞次栉比。街的尽头矗立着威尼斯共和国的执行官。这是座十五世纪的美丽建筑,宫内有庭院,有文艺复兴时期风格的廊柱和半圆拱形的窗户。窗上细长的小圆柱使人回想起托斯卡纳式建筑的最辉煌的时代。

  大夫不需要一直走到广场。鲍立克昨夜给他指明的玛丽内拉胡同,位于斯特拉顿大街的左侧中段。他的脚步稍稍放慢,朝大街右侧的一幢公馆瞥了一眼,公馆由花岗石砌成,富丽堂皇的正门与两旁的建筑呈直角排列。院门敞开着,可以看见主人装备华丽的马车,马车夫已端坐车上,仆人则等候在为一条雅致走廊所遮掩的台阶下。

  几乎是在同时,一个人上了马车,马匹疾速驶过庭院,大门在他们身后关上了。

  这人就是三天以前,在格拉沃萨码头同大夫搭话的那位:特里埃斯特的老银行家西拉斯·多龙塔。

  大夫想避开他,赶忙后退几步,直到那一行人消失在斯特拉顿街远处,他才重新上路。

  “这两个人居然生活在同一座城里!”他喃喃自语道:“这可是纯属巧合,并非我的意愿。”

  这些通往斯特拉顿的小胡同的路面坑坑洼洼,它们是多么窄小、陡峭、破旧啊!这使人联想起众多激流冲击汇集在一条大河河岸的情景。胡同两旁的房子重重叠叠,相互间伸手可及——为了能透口气,所以修得一幢高过一幢。要是街面的房子上所开的那些洞还能叫做窗户和天窗的话,开窗便可与邻人四目相接。这些房屋依山而上,直至山顶。此地有两座山丘遥遥相对,山顶上分别雄踞着曼瑟托堡和桑·洛朗佐堡,没有一辆车马能上得去。不用说大雨滂沱的日子,就是平时,胡同也算得上是条沟壑——只不过没有急流冲刷而已。胡同里坡坡坎坎,凸凹不平,所以必须修成平台和台阶,才能通行。这些简陋的房屋与斯特拉顿大街那些富丽堂皇的公馆和大厦形成了多么鲜明的对比!

  大夫到了玛丽内拉胡同口,开始攀登这些没完没了的石阶。要走到十七号门前,还得像这样跨过六十多级台阶。

  到了目的地后,一扇房门立即打开,老鲍立克正等候着大夫。他一言不发,把他领到一间收拾得干干净净但却没什么家俱的客厅里。

  大夫坐了下来,表面上丝毫也看不出他到此有何激动——即使是在巴托里夫人进来时也是如此。她说:

  “您就是安泰基特大夫吗?”

  “是的,夫人。”大夫起身作答。

  “我本不想劳驾您跑到这么高这么远的地方来!”巴托里夫人接着说。

  “是我执意要来拜访您的,夫人。请相信我会尽全力为您效劳。”

  “先生,”巴托里夫人又说:“我昨天才得知您已到达格拉沃萨。我随即就派了鲍立克去找您,想请您见见我。”

  “夫人,有话请尽管说吧,我听您讲。”

  “我出去了。”老人说。

  “不,请留下来,鲍立克!”巴托里夫人答道:“作为我们家唯一的朋友,我要告诉安泰基特大夫的话,您全都知道!”

  巴托里夫人坐了下来,大夫坐在她对面,老仆站在窗口。

  埃蒂安·巴托里的遗孀有六十多岁了。尽管上了年纪,动作迟缓,但她的身板儿还是直直的。她满头白发,脸上满布皱纹,表明她曾饱经风霜和忧患,但依然能让人感到她刚毅坚强,不减当年。她丈夫曾以献身祖国为己任,为了这一信念,他放弃了自己的社会地位,同桑道夫和扎特马尔一起,共商大计并英勇捐躯。现在,在巴托里夫人身上,还可以看出,她曾是他勇敢的伴侣和知己,是他志同道合的伙伴。

  “先生,”她声调激动,难以掩饰:“既然您是安泰基特大夫,那您就有恩于我,我应该给您讲讲十五年前,发生在特里埃斯特的那些事情……”

  “夫人,正因为我是安泰基特大夫,所以请您不必再提起这段让您伤心欲碎的往事吧!这些我都知道,而且我还可以略作补充——正因为我是安泰基特大夫,所以自从那个令人难忘的一八六七年六月三十日以来您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我全知道。”

  “请告诉我,先生,”巴托里夫人接言道:“您是出于什么动机要来关心我的生活呢?”

  “这种关心嘛,夫人,对于一个毫不犹豫为祖国独立而献身的马尔扎志士的遗孀,是每个有良心的人都应当给予的。”

  “那么,您认识埃蒂安·巴托里教授吗?”夫人用微微颤抖的声音问道。

  “我认识他,夫人,我热爱他,并且尊敬他的全家。”

  “他为了祖国曾甘洒一腔热血,您也是这个国家的人吗?”

  “我不是任何国家的人,夫人。”

  “那您是谁?”

  “一个死人,还没进坟墓的死人!”安泰基特大夫冷冷地答道。

  听到这个意想不到的回答,巴托里夫人和鲍立克都不禁一颤。但大夫马上又接着说道:

  “然而夫人,我请您不要告诉我的那段往事,却应该由我来告诉您。如果说有些事情您早已知晓,那么还有另一些事不为您所知。这些事,现在应该让您知道了。”

  “好的,先生,我听您说。”巴托里夫人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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