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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为了驱散浓雾,这个可怜人又不得不打开话匣子,作出种种逗人取乐的鬼脸来招徕观众。他在舞台上快步走着,一会儿左右奔忙,一会儿浑身扭动,怪相百出。他时而用脚行走,时而倒立而行——他发现头朝下就不那么饿了。

  他操着一口半普罗旺斯、半斯拉夫语的行话,说着令人发笑的俏皮话。实际上,只要有爱逛马路的闲人,就永远会有说这些笑话的小丑艺人。

  “请进!先生们,请进!”伯斯卡德喊道。“走的时候才付钱……一个克鲁塞罗,小意思!”

  可是有进才有出。五、六个人停在画布前,却没有一个想走进他们的小场地。

  这时,伯斯卡德用一只颤栗的手拿着小棒,指指布上画着的野兽,并非说他有个动物园可供大家参观!他是说,这些可怕的野兽生存在非洲和印度的某些地方,倘若马提夫在路上遇到它们,一嘴就能将它们吞下去。

  伯斯卡德继续招徕观众。他的喊叫有时被大力士拍打大鼓的声音中断,因为那鼓声如大炮轰鸣。

  “先生们,看鬣狗,产在好望角,轻捷而凶猛,它能翻越墙壁,到墓去猎食!”

  说完,又指着画布上另一边的一片黄水、蓝草地,说道:“请看,请看,先生们请看看这只有趣的,刚满十五个月的犀牛!它生活在苏门答腊。它的角十分可怕,渡海的时候有触船只的危险。”

  接着又指着近景处一堆绿色的被狮子咬死的动物尸体:“先生们,请看呐!阿特拉斯山中可怕的猛狮!它住在灼热的撒哈拉大沙漠里!极热的时候就钻到洞穴里去躲藏!如果发现里面有水坑,它就扑进去,出来时浑身水淋淋的。因此人们叫它尼米德狮子!”

  说了这么多有趣的东西,伯斯卡德口干舌燥,筋疲力尽,却无人来光顾。马提夫拍打大鼓,险些敲破了鼓皮,也没有人进来,真叫人扫兴。

  终于有几个身强力壮的达尔马提亚山里人来到马提夫面前,行家似的驻脚观看。

  伯斯卡德马上抓住时机,逗引他们跟马提夫比试。

  “请进,先生们!好时机,好机会呀!摔跤比赛!空手,肩膀着地为输!马提夫担保,要把信任给他、愿意跟他较量的摔跤健将被击败!谁要是赢了马提夫,奖给棉汗衫一件!试试吧,先生们!”伯斯卡德对着三个健壮的小伙子说道。他们则以惊讶的眼光瞧着他。

  不论和马提夫较量是何等光荣,这些棒小伙子们却不愿意豁出去试试。伯斯卡德看出了他们的心思,立即改口说,由于没有对手,摔跤将由他自己和马提夫进行。是的!这将是一场“灵巧和力量之间进行的较量”。

  “请进!请进!一块儿都进来吧!”可怜的伯斯卡德不遗余力地喊道。“你们将看到从来没有过的事!伯斯卡德和马提夫交手!普罗旺斯的一对双生子!是的,双生子……年纪不是一般大……而且不是同一个母亲生的!嗯!我们长得多么像啊!……尤其是我这模样!”

  一个年轻人在台前停下来,他神色严肃,听着这些陈腐的笑话。

  这个年轻人最多二十二岁,中上等身材。他眉清目秀,却流露出几分严肃和劳碌之后的倦怠之意。他生性喜欢沉思,也许从小就是在苦水里泡大的。他有着一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蓄着短短的胡须,小胡子下面分明是一张不爱笑的嘴。这些都清楚表明,他是个马扎尔血统的匈牙利人。他身着普通的现代服装,似乎无意去赶时髦。他神情庄重,在年轻人身上有壮年人的气质。

  他听着伯斯卡德那毫无用处的招徕巧语,瞧着他在台上左右奔忙,怜悯之情油然而生。也许是自身有痛苦经历的缘故,他对别人的痛苦不能不产生同情。

  “这两个是法国人!”他自言自语。“可怜的穷汉啊!他们今天一定还没有收入呢!”

  于是他想成为唯一的摔跤观众。这是一种施舍,至少是一种加以掩饰了的施舍,这他们还需要呢!他走向门口的那块画布,里面就是小小的场地。

  “先生,请进!”帕斯卡德高叫道。“我们立即开演!”

  “可是,只有我一个人……”那年轻人非常善意地说。

  “先生,真正的艺术家不在乎观众的多少,而在乎观众的质量!”伯斯卡德带着那种开玩笑的人的那种自豪感回答。

  “请允许我……”年轻人说着就掏出荷包,取出两个弗罗林,放进台角的一个锡盘中。

  “真是好心人哪!”伯斯卡德心想。他转身对伙伴说:“快来呀!马提夫!他付了钱,咱们给他演出吧!”

  但是,法国普罗旺斯杂技台前的唯一观众,正要入场却又退了出去。他刚刚瞥见了一刻钟前那位在自己父亲陪伴下欣赏吉卜赛人演唱的姑娘。这对青年男女在此邂逅相遇,不约而同地对吉卜赛人和杂技演员给以施舍。

  看来只见一面是不够的,这个青年男子一瞥见这个姑娘忘了自己的观众身分和座位,不由自主地朝着姑娘那边奔去了。那姑娘却顿时消失在人群中。

  “喂,先生!……先生!……您的钱!”伯斯卡德喊道。“这钱不是挣来的,活见鬼!……他人在哪儿?没影儿了!哎呀!”

  他向远处张望,也无济于事。他唯一的“观众”不见了。

  他向马提夫望望,同伴和他一样地目瞪口呆。

  “我们眼看就要开演,看的人却没有了!”巨人终于说话了,“真叫不走运!”

  “那我们也要开演!”伯斯卡德边说边从台前的小梯上走下来。

  在观众座的长登前面演出,他们兴许能挣到两个弗罗林。可是说实在的,根本没有长凳子。

  正在这个时候,港口码头上一片沸腾,人群浮动,数百人朝着大海那边一齐欢呼,“沿岸轮……沿岸轮!”

  此时正是小海轮快要下水的时刻。轮船下水的情景引人入胜,激起了观众强烈的好奇心。原来挤满了人群的广场和码头,霎时间变得空空荡荡,而在轮船就要下水的造船厂里,现在却拥挤不堪。

  伯斯卡德和马提夫明白,此时已不能对观众再抱任何希望了。为了能找到刚才差一点就进棚子的那位唯一的观众,他们连门也没有关——有什么必要呢,就离了表演场地,朝造船厂走去。

  船厂位于拉格沃萨港外,在海角尽头的一片斜地上。海中激波翻滚,浪花飞溅到岸边。

  伯斯卡德和同伴在人群中挤来挤去,挤到了人群的最前面。即使在他们挣钱最多的场次里,他们的戏台前也从来没有过像现在这么多的观众,像现在这样的拥挤,这样的热情洋溢!啊!艺术堕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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