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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


  温度计显示出当时外面是零下七度以下。尼摩船长把我带到厨房里,里面有许多为我们提供饮用水的大型蒸馏器正在运作。蒸馏器装满了水,电池的所有电热通过浸在水中的蛇形管传送出去。几分钟后,水温就达到了一百度。随着滚水被抽到水泵里,又有一些新的水补充进来煮。电池发出的热力相当地强,从海中抽进来的冷水只要一通过这些蒸馏器进入水泵中,就变成了沸水。

  滚水注射开始了。三个小时后,温度计显示外面的温度是零下六度。赢回了一度了。两个小时后,温度计指示在零下四度。

  随着工作的进展,我被这项操作的许多显著效果折服了。我对船长说:“我们会成功的。”

  “我想会的,”他回答我说,“我们不会被压碎了。我们担心的只是窒息了。”

  夜里,水温上升到零上一度。注射开水再也不能使温度上升了。但因为只有再低两度海水才会冻结,所以我最终确信海水冻结的危险过去了。

  第二天,三月二十七日,已经有六米的冰层被挖开了。只剩下四米要挖掘。可这是四十八小时才能做得完的工作。鹦鹉螺号船内的空气再也不能更新了。因此,这一天的情况一直越来越糟。

  一种无法忍受的沉重感压抑着我。到了下午三点钟,这种忧虑的情绪在我身上发展到了一种强烈的程度。打呵欠时我的颌骨都歪了,我的肺喘息着寻找那种可燃的、呼吸必不可少的、而且越来越稀薄的气体。我处于一种麻木的精神状态,毫无力气地摊着,几乎没了知觉。老实的康塞尔也出现了同样的症状,忍受着同样的痛苦。但他一刻也没离开过我,而是握着我的手,鼓励着我,我还听到他喃喃地说:“啊!如果我可以不呼吸而留点空气给先生呼吸就好了!”

  听到他这么说,我禁不住热泪盈眶。

  我们的情形,对于所有在船内的人来说,是多么地难以忍受。所以每当轮到我们工作时,我们是多么迅速,多么幸福地穿上了潜水服啊!铁镐在冰层上回响。手臂累了,手掌也破了,但疲劳算得了什么,这点伤痛又算得了什么!生命的气体进入了肺中!我们呼吸着!我们呼吸着!

  然而,却没有人延长自己在水中工作的时间。任务一完成,每个人都把维持生命的空气箱交还给气喘吁吁的同伴。尼摩船长身先士卒作出表率,他第一个遵守这条严格的纪律。时间一到,他就把空气箱让给另一个人,走进船内混浊的空气中。而他总是很镇定,没有一声怨言,没有丝毫消沉的表现。

  那天,正常的工作更有效地完成了。整个范围内只剩下两米厚的冰层要挖。只有两米厚的冰层把我们与自由海隔开了,但储气罐中的空气也几乎空了。剩下的一点空气要留给工作的人,一点也不能再供给鹦鹉螺号船上。

  当我回到船上时,我几乎喘不过气来。多么难熬的夜晚啊!我简直无法表达。这样的痛苦是无法描述出来的。第二天,我的呼吸受阻,头痛夹杂着昏眩,看起来就像个醉汉一样。我的同伴也经受着同样的症状。船组的几个船员也不断地喘气。

  那一天,我们被困住的第六天,尼摩船长发现用铁镐、铁锹挖太慢了,便决定压碎把我们同水层分隔开的那层冰层。他这个人靠着精神力量抑制住肉体的痛苦,总保持着镇定和十足的精力。他不断地思考、计划、行动。

  于是按船长的指示,船轻减了重量,也就是说,通过改变自身的重心,从冰层上浮起来。当船浮起来时,我们就准备把船拖到根据它的浮标线画出来的大坑上,让它的储水器充满水,再把船往下一沉填进坑里。

  这时,所有的船组人员都回到了船上,两道与外面相通的门都被关上。鹦鹉螺号于是停在一米厚、被探测器钻了上千个洞眼的冰层上。

  储水池的闸门完全打开,一百立方米海水涌了进来,鹦鹉螺号的重量一下子增加了十万公斤。

  我们充满希望地等待着,聆听着,忘记了自己的痛苦。我们把获救的宝压在这最后一招上。

  尽管我的脑袋在嗡嗡作响,但过了一会儿,我就听到了鹦鹉螺号船体下传来了一阵颤动。撞击开始了。随着一声奇特的、像纸被撕破一样的声音的撞击声,冰层被撞开了,鹦鹉螺号往下沉。

  “我们穿过去了!”康塞尔附在我的耳边小声地说。

  我无法回答他的话。我紧紧地抓着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

  突然,由于吓人的过度负重,鹦鹉螺号像一发炮弹一样陷进水中,彷佛像在真空中一样往下掉。

  于是所有的电力都又输送到水泵上,水泵立即开始把储水池里的水排出来。几分钟后,船的下滑停止了。而且几乎同时,压力表就指示出船在上升。机轮全速地转动,船壳到铁钉整个都在颤抖,船载着我们向北疾驶。

  但从大浮冰到自由的海水中,还有多少航程呢?还要一天吗?那我早就会在到达之前就死掉了。

  我半躺在图书室的沙发上,喘不过气来。我的脸色发紫,嘴唇变蓝,我的机体丧失了一切功能。我再也看不见,听不见。时间的概念已经在我的意念中消失了。我的肌肉也不能收缩了。

  我不知道这样过去了几个小时。但我意识到我已经到了垂危之际,我知道我快要死了……

  突然,几丝空气渗进了我的肺部,我苏醒过来。我们回到了水面上吗?我们穿过了大浮冰吗?

  不!是尼德和康塞尔,我的两个忠诚的朋友,他们牺牲了自己来救我。空气箱底还剩下几丝空气,但他们没有把它呼吸掉,而是留下来给我。而且,当他们喘不过气来的时候,他们却一点一点地给我注入了生命之源!我想把空气箱推开。但他们按住了我的手,就在那几分钟内,我痛痛快快地呼吸了几口。

  我的眼光移到时钟上,现在是早上十一点,应该是三月二十八日。鹦鹉螺号正以每小时四十海浬的速度发疯般地疾走着,在海水中挣扎着。

  尼摩船长在哪呢?他死了吗?他的同伴与他一起死了吗?

  这时,压力表指示我们离水面仅有二十英呎。可是有一片薄薄的冰层把我们和水面隔开。我们不能把它撞开吗?

  应该是可以的!总之,鹦鹉螺号会试一试的。的确,我感觉到它采取倾斜的位置,后部下沉,冲角仰起——这时要是有一股水灌进来就会打破它的平衡。然后,在强大的机轮推动下,它像一头强壮的公牛一样向冰地下部顶去,然后再往后退,再全速向冰层冲去,渐渐地把冰层撞开。终于,冰层裂开了,鹦鹉螺号猛地一冲,冲到了被它的重量撞破的冰层上面。

  此时,嵌板一下子打开,我们可以说是解脱了,纯净的空气像潮水般涌进鹦鹉螺号船内的各个角落。

  §第十七章 从合恩角到亚马孙河口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到平台上来的。可能是加拿大人把我背上来的。我呼吸着,我吸着海上的新鲜空气。我的两个同伴在我身边,他们也沉醉在这清新的空气中。那些长时间缺乏食物的不幸的人们,别人第一次给他们提供食物时,他们不能无节制地吃。而我们却相反,我们没必要节制,我们可以大口大口地呼吸大气中的氧气。是微风,正是微风给我们送来了这份神迷的陶醉!

  “啊!”康塞尔说,“多好啊,氧气!先生不用担心呼吸了!人人都可以呼吸了!”

  尼德·兰呢,他没有说话。但他的嘴张得很大,鲨鱼看了都会害怕。他那是多么充分的呼吸啊!加拿大人就像一座熊熊燃烧的火炉一样,消耗着氧气。

  我们很快就恢复了元气,我看了看周围,发现只有我们三个人在平台上。没有一个船组人员,尼摩船长也不在,没有人出来享受这外面空旷的空气。这些奇怪的鹦鹉螺号水手,他们只要船内流通着空气,就满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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