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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然而,必须承认这是一桩奇特的罕见的案件:一个幸运的逃犯,在国外安全地生活着,却心甘情愿放弃一切,向司法机关投案自首,而他过去的经历已经使他惧怕这类机构了,因此,即使是对司法审判中种种意外事故早已司空见惯的法官,也对此案感起兴趣来了。是因为厌倦了厚颜无耻的愚蠢生活,抑或是一时良心冲动,蒂如卡的囚犯才会不惜一切代价要求伸张正义?不可否认,问题很奇怪。

  乔阿姆·达哥斯塔被捕的翌日,雅里盖茨法官来到圣子街关押犯人的监狱。

  这座监狱从前是传教团的一座修道院,位于城内一条主要河流的岸边上。这座建筑和后来的新用场有些不相称,昔日这里住的是一批心甘情愿与世隔绝的人,如今却是一些身不由己的囚徒。乔阿姆·达哥斯塔的房间一点也不像那些现代化的感化囚犯的凄惨囚室。从前,这是僧侣住的房间,有一扇窗户,没有百叶窗。窗上有护栏,窗外是一片空地,屋角有一张凳子,另一角有一张破床,几件粗糙的用具,此外,便什么也没有了。

  8月25日早上11点左右,乔阿姆·达哥斯塔从这个房间被押解到审讯室(从前,它是修道院的公用大厅)。

  雅里盖茨法官坐在办公桌边上的高背椅上,背对窗户,这样他的脸在暗处,而被告的脸则迎着光在亮处。书记官坐在桌子的另一头,耳朵上别着笔,带着一种司法人员特有的冷漠神情,准备记录审问的内容。

  乔阿姆·达哥斯塔被带进屋中,法官示意带他来的看守退下。

  雅里盖茨法官打量了被告很久。乔阿姆对他鞠了一躬以示敬意,态度得体,不卑不亢,然后他静静地等着提问。

  “您叫什么名字?”雅里盖茨法官问。

  “乔阿姆·达哥斯塔。”

  “您的年龄?”

  “五十二岁。”

  “您的住址?”

  “秘鲁,伊基托斯村。”

  “用什么姓?”

  “加拉尔,这是我母亲的姓。”

  “您为什么用这个姓?”

  “因为二十三年来,我一直想躲避巴西警方的追捕。”

  回答非常明确,显然,乔阿姆·达哥斯塔决心对过去和现在的事供认不讳,雅里盖茨法官不太习惯这种方式,他的鼻子比平时挺得更直了。

  “为什么,”他接着问,“巴西司法当局要追捕您?”

  “因为在1826年,我因蒂如卡钻石劫案被判处了死刑。”

  “那么,您承认您就是乔阿姆·达哥斯塔了?……”

  “我就是乔阿姆·达哥斯塔。”

  他极其平静极其简要地回答了这些问题。因此,雅里盖茨法官那双隐藏在眼皮下的小眼睛仿佛在说:“这个案子进行得很顺利!”

  可是,马上要提一个老生常谈的问题了,所有的被告对这个回答都是千篇一律的,即声称自己是无罪的。

  雅里盖茨法官的手开始轻轻敲打桌面,发出细微的颤音。

  “乔阿姆·达哥斯塔,”他问道,“您在伊基托斯做什么?”

  “我是庄园主,我管理着一座非常大的农场。”

  “它很繁荣吗?”

  “极其繁荣。”

  “您什么时候离开庄园的?”

  “大约九个星期前。”

  “为什么?”

  “对此,先生,”乔阿姆·达哥斯塔说,“我找了一个借口。但是实际上我有自己的目的。”

  “什么借口?”

  “将一船浮木和各种各样的亚马逊河的土产运到帕拉。”

  “啊!”雅里盖茨法官问,“那么什么是您离开的真正动机呢?”

  提出这个问题时他暗自想:“终于还是走到否认罪行和扯谎的老路上来了!”

  “真正的动机,”乔阿姆·达哥斯塔坚定地说,“我决心向本国司法机关投案自首。”

  “投案自首!”法官大声说,从椅子上跳起来,“投案自首……亲自?”

  “是的!”

  “为什么?”

  “因为我厌倦了这种谎言构筑的隐姓埋名的生活;厌倦了不能把我妻儿应得的东西还给他们的痛苦;最后,先生,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我是无辜的!”

  “我早料到你会这么说!”雅里盖茨法官暗中想。

  他一边更起劲地用手指敲着桌子,一边点头示意乔阿姆·达哥斯塔,那意思很明白:“继续讲下去!把你的故事讲出来!我知道它的内容,但我不想阻止你尽情发挥!”

  乔阿姆·达哥斯塔对法官的这个小小的鼓励的用意一清二楚,但他不愿深究。他讲述了他的全部经历,简单扼要,冷静如旧,没有遗漏审判前后任何情况。他既没有特别强调他在越狱后过着受到尊敬和值得尊敬的生活;也没有强调作为一家之长,丈夫和父亲,他认真地履行着义务。他只强调了一件事,——即没有人强迫他来马纳奥要求重审案件,为他恢复名誉。

  一向对被告怀有成见的雅里盖茨法官没有打断他。他只是不断地一会儿睁眼,一会儿闭眼,仿佛同样的故事他已听过九十九遍了;当乔阿姆·达哥斯塔将他的回忆录放在桌上时,他连碰都没碰。

  “您讲完了吗?”他问。

  “是的,先生。”

  “您坚持宣称您离开伊基托斯来到这里是为了要求重新审理您的案件?”

  “我别无他求。”

  “谁能证明呢?谁能证明如果没有人告发,从而被捕的话,您会主动投案自首呢?”

  “至少有一样文件,先生,它不在我手中,但是它的真实性不容怀疑。”

  “什么文件?”

  “我写给您的前任里贝罗法官的信,我在信中通知了他我到达的日期。”

  “啊!您写过信?……”

  “是的,这封信应该已经送到这儿了,马上就会转交给您的!”

  “真的吗?”雅里盖茨法官以怀疑的口吻说,“您曾经给里贝罗法官写过信?……”

  “在成为首席法官之前,”乔阿姆·达哥斯塔说,“里贝罗法官曾是维拉·里卡的律师。在蒂如卡一案中,他充当我的辩护律师。他坚信我是无罪的。他曾尽力拯救我。二十年后,他成为了马纳奥的首席法官,我告诉了他我是谁,住在哪里,打算做什么。他对我的信任一如既往。在他的建议下,我离开了庄园,来到这里,亲自要求伸冤。但是他突然去世了,我也许没有指望了,如果雅里盖茨法官不能像里贝罗法官那样对我的话!”

  听到别人当面对他称名道姓,法官差点儿一反常态地跳了起来,但是他最终还是控制住了自己,只是喃喃自语:

  “太过分了,真是太过分了!”

  显然,法官心中疑窦暗生,但是他没有流露出任何诧异的神情。

  正在这时,一名看守走进屋内,将一封信交给了法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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