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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三


  第36章 雕刻和绘画

  罗朗回到卢森堡宫的时候,宫里的挂钟指着下午一点钟。

  第一执政和布利埃纳在工作。

  如果我们写的只是一本普通的小说,我们也许会急于结束,为了急于结束,我们也许会忽视某些细节,那么肯定,有些伟大的历史人物的形象就会一笔带过。

  我们的意见完全不同。

  从我们手里拿起羽笔那天开始——至今足足已有三十年了——不管我们的思想是集中在一场戏剧里面,还是展开在一本小说里面,我们总是有一个双重目的:教育与娱乐。

  首先我们谈谈教育;因为对我们来说,娱乐只是教育的面具。我们成功了没有?我们相信是成功了。

  我们马上就要跟着我们的故事——不管故事发生在什么时间——驰骋很长一段时间:从《萨莉丝比里伯爵夫人》到《基督山伯爵》①,中间包括五个半世纪。

  因此,我们有这个奢望,已经把五个半世纪里面的历史告诉了法国人,并且和任何历史学家告诉法国人的一样多。

  ①《萨莉丝比里伯爵夫人》和《基督山伯爵》均是大仲马的著作。前书的时代背景在于四世纪,后书的时代背景在十九世纪。

  而且,尽管我们的意见是众所周知的,尽管不论在波旁家属长支、还是在波旁家属幼支的统治之下,不论在共和国政权还是在现政府统治之下,我们始终响亮地表明了我们的意见,我们却不相信我们这个意见曾经在我们的剧本和小说里不合时宜地披露过。

  我们很欣赏席勒的《唐·卡洛斯》里的波萨侯爵;可是,如果我们是席勒的话,我们也许不会把时代精神提前那么许多时间,把一个十八世纪的哲学家放在十六世纪的英雄当中,让一个百科全书派出现在菲利浦二世的宫廷里。

  因此,就像我们曾经是——从字面上来说——君主政体时的君主主义者,共和国时期的共和主义分子,我们今天是执政府时期的复兴分子。

  这决不妨碍我们的思想在人类和时代上面翱翔,给每一个人一份或好或坏的评价。

  可是这一份,任何人——除了天主——都没有权利由一个人给。那些埃及的国王,在被交给陌生人的时候,在他们的坟墓前面被评价,可是这个评价决不是由一个人作出的,而是由全体人民作出的。

  所以人们说:“人民的评判就是上帝的评判。”

  历史学家、小说家、诗人、剧作家,我们这些人什么也不是,只是某个陪审团主席,任务就是不偏不倚地把大家的争论意见归纳起来,让审判官去作出判决。

  书,就是这种归纳的梗概。

  读者,就是陪审团。

  我们要描写的不但是当今世界的,而且是任何时代的一个最伟大的人物;我们要描写的这个人正处于他自身的过渡时期,也就是处于从波拿巴变成拿破仑,从将军变成皇帝这一时期。所以,为了怕有什么不公之论,我们不作评论,仅写事实。

  我们不同意这些人的意见,他们说:“是伏尔泰说的:‘在自己随身仆人眼里,永远也当不了英雄。’”

  如果这个随身仆人是近视眼,或者是嫉妒者,——人类的这两个弱点相像得出乎人们的想象——那么是可能的。

  我们,我们同意这样的意见,一个英雄可以成为一个好人,可是一个好人,既然是一个好人,也就不失为是一个英雄。

  在公众面前英雄是什么?

  一个才华暂时压倒感情的人。

  在人们私下议论里英雄是什么?

  一个感情暂时压倒才华的人。

  历史学家们,评价才华。

  人民,评价感情。

  查理大帝是谁作的评价?历史学家们。

  亨利四世是谁作的评价?人民。

  根据您的意见,谁评价得好些呢?

  那么,如果判断要准确,如果要上诉法庭——它不是别的,只是指后世的人——同意现代人的判决,决不能只照亮要描绘的人的一个部分:必须绕着他转一圈,在太阳照不到的地方,就用火把,甚至蜡烛照亮他。

  我们再回过头来谈波拿巴。

  我们已经说过,他在和布利埃纳一起工作。

  第一执政在卢森堡宫的时间是怎样安排的?

  他早上七八点钟起床,马上传唤一个秘书——布利埃纳是他最喜欢的——和他一起工作到十点钟。十点钟,有人来通知早饭已经准备好;约瑟芬,奥当丝和欧琴尼①在等着;或者全家人,也就是和值班副官以及布利埃纳一起已经入席了。早餐以后,他就和食桌上的常客和邀请来的客人——如果有的话——谈话;这样的谈话进行一个小时,一般来说,第一执政的哥哥约瑟夫和弟弟吕西安也参加这次谈话,还有勒尼奥,德·圣让当热利,布莱(德·拉默尔特),蒙热,贝尔托莱,拉普拉斯②,阿尔诺。康巴赛莱斯中午来到。

  ①奥当丝和欧琴尼是约瑟芬和前夫所生的两个女儿。

  ②拉普拉斯(一七四九——一八二七):法国著名数学家、物理学家和天文学家。

  一般来说,波拿巴和他这位同僚谈半个小时;随后,突然之间,出人意料地站起来说:

  “再见,约瑟芬!再见,奥当丝!……布利埃纳,我们去工作。”

  这些话,几乎每天都在同一个时间,用同样的措辞讲出来的;讲过之后,波拿巴便走出客厅,回到他的书房里。

  在那儿,工作没有什么一定之规;有时是一些紧急的事情,有时是一些心血来潮的事情。或者是波拿巴口授,或者是布利埃纳念给波拿巴听;随后,第一执政上议会去了。

  在最初几个月,他要上议院去时,总是不得不穿过小卢森堡宫的院子;这件事,每逢下雨天,使他非常恼火;可是,到十二月底的时候,他下决心在院子里搭个棚。因此,从那时起,他回到他办公室时总是心情愉快地唱着歌。

  波拿巴唱的歌几乎和路易十五一样走调。

  一回到办公室里,他就检查他原先吩咐要做的工作,在几封要发出去的信上签了名,躺坐在他的扶手椅里,一面谈话,一面用他的小刀削扶手椅的一只扶手;如果他不是在谈话,他就再看看头天的来信,和当天的报告,有时候笑笑,还带着一点儿稚气;接着又像从梦中醒来似的突然站起来说:

  “写,布利埃纳!”

  这时候,他便指指一座要新建的建筑物的平面图,或是口述一个宏伟的计划,一个宏伟得使全世界感到震惊,更可以说,使全世界感到恐怖的计划。

  五点钟用晚餐,晚餐以后,第一执政又上楼到约瑟芬房间里去,他习惯在那儿接见各部部长,特别是接见外交部长德·塔列兰先生。

  到午夜时分,有时候稍许早些,可是从来不迟于这个时间,他会突然做一个要告退的姿势,一面说:

  “我们去睡吧!”

  第二天,早上七点钟,又开始了同样的生活,这种生活只有在发生意外情况时才被打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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