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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三十四号和二十七号(3)


  狱卒给唐太斯送汤来的时候,总是盛在一只铁的平底锅里的。这只平底锅还盛着另一个犯人的汤,因为唐太斯曾注意到,它有时是很满的,有时则是半空的,这是看狱卒是先送给他还是先送给他的同伴而定。这只平底锅的柄是铁的,唐太斯情愿以他十年的生命来和它交换。

  狱卒每次把这只平底锅里的东西倒入唐太斯的盆里以后,唐太斯就用一只木匙来喝汤,然后洗干净,留待第二次再用。当天晚上,唐太斯故意的把盆子放在门旁边。狱卒进门时脚踩到盆子上,把它踩破了。这一次他不能怪唐太斯了。他固然有错,不该把它放到那里,但狱卒走路也该看着点儿。

  那狱卒咕哝几句也就算了。他看了一下四周,想找个东西来盛汤,但唐太斯所有的餐具只有一只盆子,再无其他可以代替的东西了。

  “把锅留下吧,”唐太斯说,“你给我送早餐来的时候再带去好了。”这个建议正合狱卒的心意,这可以使他不必上下再多跑一次了。于是他就把平底锅留了下来。

  唐太斯简直高兴极了。他急忙吃了他的食物,又等了一个钟头,唯恐狱卒会改变主意又回来,然后,他搬开床,把平底锅的把手一端插进墙上大石块和碎石的缝里,把它当作一条杠杆。他开始撬动,大石块动了一下,他明白这个主意不错,一小时以后,那块大石头就从墙上挖了出来,露出了一个一尺半见方的洞穴。

  唐太斯小心地把泥灰都收拢来,捧到地牢的一个角落里,上面用泥土把它盖上。现在他手里有了这样宝贵的一样工具,这是碰巧得来的,或更确切地说,是他巧施计谋得来的,他决定要尽量利用这一夜功夫,继续拼命地工作。天一亮,他就把石头放回原处,把床也推回去靠住墙壁,在床上躺下来。早餐只有一片面包,狱卒进来把面包放在了桌子上。

  “咦,你没有另外给我拿一只盆子来。”唐太斯说。

  “没有,”狱卒回答说,“什么东西都让你给弄坏。你先是打烂了瓦罐,后来你又让我踩破了你的盆子,要是所有的犯人都象你这个样,政府就支付不了啦。我就把锅留给你,就用这个来盛汤吧,那样,省得让你再打碎了碟子。”

  唐太斯抬头望天,在被子里双手合十。他对上天让他保留这一片铁器比给他留下什么都更感激。但他也注意到了,那边的那个犯人已停止了工作。这没关系,他得加紧工作,假如他的邻居不来靠拢他,他可以去接近他。他不知疲倦地整天工作着,到了傍晚时分,他已经挖出了十把水泥、石灰和碎石片。当狱卒快要来的时候,唐太斯就扳直了那条锅柄,把铁锅放回了原处。狱卒向锅里倒了一些老一套的肉汤,不,说得确切些,是鱼汤,因为这一天是斋日,犯人每星期得斋戒三次。要不是唐太斯早就忘了数日子,这本来倒也是一种数日子的方法。狱卒倒了汤就走了。唐太斯很想确定他的邻居是否真的已停止了工作。他听了一会儿,一切都是静静的,就象过去的三天来一样。唐太斯叹了一口气,很明显的他的邻居不信任他。但是,他仍然毫不气馁地整夜工作。两三小时以后,他遇到了一个障碍物。铁柄碰上丝毫不起作用,只是在一个平面上滑了一下。

  唐太斯用手去一摸,发觉原来是一条横梁。这条横梁挡住了,或更贴切地说,完全堵住了唐太斯所挖成的洞,所以必须在它的上面或下面从头再挖起。那不幸的青年没料到会遇到这种障碍。“噢,上帝!上帝呵!”他轻声地说,“我曾这样诚心诚意地向您祷告,希望您能听到我的话。你剥夺了我的自由,又剥夺了我死亡的安息,是您又让我有了生存下去的希望,我的上帝呵!可怜可怜我吧,别让我绝望而死吧!”

  “是谁在把上帝和绝望放在一块儿说?”一个象是来自地下的声音说道,这个因隔了一层而被压低了声音传到那青年人的耳朵里,阴森森的,象是从坟墓里发出来的。爱德蒙感到头发都竖了起来,他身子向后一缩,跪在了地上。

  “啊!”他说,“我听到了一个人的声音。”四五年来,除了狱卒以外,他再没有听到过别人讲话,而在一个犯人看来,狱卒不能算是个人,他是橡木门以外的一扇活的门,铁栅栏以外的一道血和肉的障碍物。

  “看在上帝的份上,”唐太斯说道,“请再说话吧,虽然你的声音吓了我一跳,你是谁?

  “你是谁?”那声音问。

  “一个不幸的犯人。”唐太斯回答说,他答话的时候毫不犹豫。

  “哪国人?”

  “法国人。”

  “叫什么名字?”

  “爱德蒙唐太斯。”

  “干那一行的?”

  “是一个水手。”

  “你到这儿有多久了?”

  “是一八一五年二月二十八日来的。”

  “什么罪名?”

  “我是无辜的。”

  “那么别人指控你什么罪?”

  “参与皇帝的复位活动。”

  “什么!皇帝复位!那么皇帝不在位了吗?”

  “他是一八一四年在枫丹白露逊位的,以后就被押到厄尔巴岛去了。你在这儿多久了,怎么连这些事都不知道?”

  “我是一八一一年来的。”

  唐太斯不禁打了个寒颤,这个人比自己多关了四年牢。

  “不要再挖了,”那声音说道,“只告诉我你的洞有多高就得了。”

  “和地面齐平。”

  “这个洞怎么遮起来的?”

  “在我的床背后。”

  “你关进来以后,你的床搬动过没有?”

  “没有。”

  “你的房间通向什么地方?”

  “通向一条走廊。”

  “走廊呢?”

  “通到天井里。”

  “糟糕!那声音低声说道。

  “哦,怎么了?”唐太斯喊道。

  “我算错啦,我计划里的这一点缺陷把一切都毁了。设计图上只错了一条线,实行起来就等于错了十五尺。我把你所挖的这面墙当作城堡的墙啦。”

  “但那样你不是就挖到海边去了吗?”

  “那就是我所希望的。”

  “假如你成功了呢?”

  “我就跳到海里,登上附近的一个岛上,多姻岛或是波伦岛,那时我就安全了。”

  “你能游那么远吗?”

  “上帝会给我力量的,可现在一切都完了!”

  “一切都完了?”

  “是的,你小心别再挖了。别再干了。听候我的消息再说吧。”

  “至少请告诉我你是谁呀。”

  “我是——我是二十七号。”

  “那么你信不过我吗?”唐太斯说。他似乎听到从那个无名客那儿传过来一阵苦笑。

  “噢,我是一个基督徒,”唐太斯大声说,他本能地猜想到这个人是有意要弃他而去。“我以基督的名义向你发誓,我情愿让他们杀了我也不会向刽子手们吐露一点实情的,看在上帝的份上,别离开,别不和我说话,不然我向你发誓因为我已忍耐到了极限,我会把头在墙上撞碎的,会懊悔的。”

  “你多大了?听你的声音象是一个青年人。”

  “我不知道自己的年龄,因为自从到了这里以后,我就不曾计算过时间。我所知道的只是当我被捕的时候,我刚满十九岁,当时是一八一五年二月二十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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