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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他们这时候果真到了城门口,那儿有两名哨兵看守。一名哨兵对另一名哨兵说:

  “又来了一个我看像是投军的年轻贵族。”

  阿多斯转过身去,任何人对拉乌尔的关心即使是间接表示出来的,也众刻使他露出感兴趣的眼神。

  “您怎么看出来的?”他问。

  “从他的神情,先生,”那个哨兵说。“而且他也正是这个年纪。今天他是第二位这祥的青年。”

  “今天上午已经走过去一位像我一样的年轻人吗?”拉乌尔问。

  “是的,是这祥,从他的高傲的外貌和豪华的车马随从来看,我觉得他是名门世家的子弟。”

  “先生,他会成为我路上的同伴,”拉乌尔一面继续向前走,一面说,“不过,唉!他是不可能叫我忘记我要离开的人的。”

  “我认为您不会赶上他,拉乌尔,因为我在这儿有话对您说,我想对您说的话很多,也许要不少时间,那位贵族子弟会远远走到您前面许多路了。”

  “先生,我一切都听您的。”

  他们这样交谈着,穿过了一条条街道,因为正逢盛大的节日,街道上人山人海。他们来到一座古老的大教堂门前,里面正在做第一场弥撒。

  “我们下马吧,拉乌尔,”阿多斯说。“奥利万,您看好我们的马,把剑给我。”

  阿多斯接过仆人送给他的剑,两个贵族走进了教堂。阿多斯将圣水递给拉乌尔。有些做父亲的人的心里对孩子总是怀着一些像对情人有的深情。年轻人摸了摸阿多斯的手,行了礼,画了个十字。阿多斯对一个教堂看守说了一句话,都个人弯了弯身子,然后向地下墓室走去。

  “拉乌尔,来,”阿多斯说,“我们跟着这个人走。”

  这个教堂看守打开王室坟墓的铁栅栏门,站在最高一级台阶上,阿多斯和拉乌尔向下走。在最底下一级的台阶上点着一盏银制的灯,照亮了下到墓地的长长的阶梯就在这盏灯下面橡木架上放着一个灵枢台,上面盖着一块很大的绣满金色百合花299的紫天鹅绒。

  年轻人因为自己满怀忧伤,因为他刚才走过的教堂的庄严气氛,所以对眼前的景象并不感到突然。他缓缓地、庄重地一步一步走下来后,脱下帽子,站在先王300的遗骸面前。先王要等他的继位人来到他身边,才去和他的祖先躺在一处。他留在这儿,有时候仿佛很容易激动,坐在王位上对人类的傲气说:

  “尘世的遗骸,我等着你来!”

  沉默了片刻。

  后来阿多斯举起手来,指着灵枢说:

  “这个暂时的墓地里的人,能力薄弱,毫不伟大,可是他执政时期,重大的事件接连不断发生,这是因为有另外一个才智非凡的人301在辅佐这位国王,就如同这盏灯,通宵不熄,在下面照着这口灵枢。那一位是真正的国王,拉乌尔;另一位,只是一个幽灵,那一位在这个幽灵身内放进了自己的灵魂。在我们国家,君权是强大有力的,这个人甚至没有这种荣幸在国王的脚下得到一块葬身之地,虽然他为了国王的荣誉耗尽了毕生精力。拉乌尔,您要记住这件事,因为这个人,如果说他曾经使国王显得渺小却使王权变得强大了。在卢佛宫里藏着这样两件事:国王死了,王权没有死。那个朝代过去了,拉乌尔;那个被他的主人如此畏惧、害怕和僧恨的首相,进了坟墓,同时把他不愿意让他单独活着的国王也带走了,他肯定是担心国王活着会毁坏他创建的业绩,因为一位国王只有天主在他身边,或者天主之灵在他身边,他才能有所作为。可是,所有人都把红衣主教的去世看做是一种对大家的解救。当时的人全是瞎了眼睛,我也一样,我有若干次当面阻挠这位把法国放在手掌之中的大人物的计划。他两手一合一张,就能使法国闷死或者使法国自由呼吸,完全随他高兴与否。如果说他在盛怒之际,没有把我,我和我的朋友捏得粉碎,那也许是为了要我在今天能够对您说这样几句话,拉乌尔,您要时时刻刻懂得区别开国王和王权,国王只是一个人,王权,是天主之灵,当您犹豫不决、不知道该为谁效劳的时候,您要抛弃具体有形的外表,而选择无法看见的原则,因为无法看见的原则就是一切。只不过天主企图将这种原则体现在一个人的身上,才使它能被感觉到。拉乌尔,我仿佛穿过云雾看到了您的前途。我相信,它会比我们的美好。和我们完全相反,我们有一个首相,没有国王,您呢,您将会有一个国王,而没有首相。您可以效忠国王,热爱国王,尊敬国王。如果这个国王是一个暴君,那您就效忠王权,热爱王权,尊敬王权,因为握有至高无上的权力的人常常会晕头转向,这会驱使他施行起暴政。王权,就是肯定有效的力量,就是在人间的天主之灵,就是天空的闪光,这种闪光使得遗骸如此伟大,如此神圣,我们这些出自高贵门第的贵族面对着躺在这最后一级阶梯上的这具遗体不能不自惭形秽,而这具遗体又面对着天主的宝座。”

  “先生,我会尊敬天主,”拉乌尔说,“我会尊敬王权,我会效忠国王,如果我死去,我会竭力做到为国王而死,为王权而死,或者为天主而死。我是不是领会了您的意思?”

  阿多斯露出了微笑,说:

  “您是一个高尚的人,这儿是您的剑。”

  拉乌尔跪下了一条腿。

  “它原来是我的父亲,一位正直的贵族佩带的,后来传给我佩带。当我手中握住剑把、腰间挂着剑梢的时候,我有时候也为它带来过荣誉。拉乌尔,如果现在您的手还不够有力,不能使用这把剑,那很好,您以后会有许多时间学习懂得只有到它应该见世面的时候,您才能把它拔出鞘来。”

  “先生,”拉乌尔接过伯爵手上的剑,说,“我的一切都受恩于您,可是,这把剑是您给我的最珍贵的礼物。我向您发誓,我将永远怀着对您的感激之情,佩带这把剑。”

  他嘴唇凑到剑把上,恭恭敬敬地亲了亲。

  “好了,”阿多斯说。“子爵,您起来吧,让我们拥抱一下。”

  拉乌尔站了起来,无限激动地投入阿多斯的怀抱。

  “再见了,”伯爵低声说道,他觉得自己的心已经碎了,“再见了,要想着我。”

  “啊!永远,永远会想您!”年轻人大声说道。“啊!我向您发誓,先生,万一我遇到不幸,您的名字将是我最后念到的名字,对您的回想将是我最后的思念。”

  阿多斯为了掩盖自己激动的心情,就连忙向上走。他给了教堂墓地看守一枚金币,对着祭台躬身行了礼,然后大步向教堂门廊走去。在教堂外面,奥利万牵着另外两匹马等在那儿。

  “奥利万,”他指着拉乌尔的肩带说,“您把这把剑的环收紧,剑有点儿向下坠。好了。从现在起您一直陪侍子爵先生,等到格力磨来到您那儿为止,他到了后,您才可以离开子爵。拉乌尔,您知道吗?格力磨是一个又勇敢又谨慎的老仆人,以后由格力磨来跟随您。”

  “知道了,先生,”拉乌尔说。

  “来,上马吧,让我看着您动身。”

  拉乌尔顺从地上了马。

  “再见拉乌尔,”伯爵说,“再见,我亲爱的孩子。”

  “再见,先生,”拉乌尔说,“再见,我亲爱的保护人!”

  阿多斯因为不敢说话,只是挥手,拉乌尔越走越远,头上始终没有戴帽子。

  阿多斯一动不动地待着,望着拉乌尔一直望到拉乌尔在一条街的拐角处消失了踪影。

  这时,伯爵把他的马缰绳扔到一个庄稼人的手上,又缓慢地走上台阶,再进了教堂在一个最黑暗的角落里跪了下来,低声祈祷。

  [注]

  298 指米莱狄。

  299 百合花徽是法国王室标志。

  300 指路易十三。

  301 指黎塞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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