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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九


  “我们走吧,让太后歇着,”固执的西班牙女人坚持说。

  德·莫特维尔夫人立起身来。一颗颗象孩子的眼泪似的又亮 又大的泪珠,慢慢地在太后白皙的脸颊上往下淌。

  莫利纳注意到了,她那双警觉的黑眼睛盯着奥地利安娜。

  “好,好,”太后突然说,“让我们留下,莫特维尔,您走吧。”

  “我们”这两个字,得宠的法国女人听了非常不舒服。它的意思是有什么秘密或者回忆要交谈。它的意思是谈话到了最关紧要的阶段有一个人成了多余的了。

  “陛下,莫利纳一个人侍候您行吗?”法国女人问。

  “行,”西班牙女人回答。

  德·莫特维尔夫人行了一个礼。这时候突然有一个老侍女,身上的打扮还象一六二〇年西班牙宫廷里一样,掀起门帘,发现太后在流泪,德·莫特维尔夫人在巧妙地退却,莫利纳在玩弄手腕,于是很随便地向这一堆人走过去,兴高采烈地朝太后嚷道:

  “药来了!药来了!”

  “什么药,希卡?”奥地利安娜问。

  “治陛下的病用的药,”对方回答。

  “谁送来的?”德·莫特维尔夫人忙不迭地问,“瓦洛先生?”

  “不,一位从弗朗德尔来的夫人。”

  “一位从弗朗德尔来的夫人?是一个西班牙女人?”太后问。

  “我不知道。”

  “谁打发她来的?”

  “柯尔培尔先生。”

  “她叫什么名字?”

  “她没有说。”

  “她的身份?,

  “她以后会说的。”

  “她的脸相?”

  “她戴着假面具。”

  “去看着,莫利纳!”太后大声说。

  “不必了!”突然有一个坚定而又温柔的声音回答,这声音是从门帘另一边发出来的,使其余的夫人们打了个哆嗦,使太后浑身直打颤。

  在这同时,有一个戴着假面具的女人出现在两幅门帘中间。

  太后还没有开口,这个陌生夫人就先说了:

  “我是布鲁日的一个贝吉纳,我确实带来了可以治好陛下病痛的药。”

  每个人都保持沉默,贝吉纳没有再朝前走一步。

  “说吧,”太后说。

  “等到只有我们两人的时候,”贝吉纳补了一句。

  奥地利安娜朝她的同伴们望了一眼,她们退了出去。

  贝吉纳子是向前走了三步,恭敬地朝太后行了一个礼。

  太后不信任地望着这个女人,这个女人也用她那双从假面具的窟窿里露出的明亮的眼睛望着太后。

  “法国的太后一定是病得很厉害,”奥地利安娜说,“连布鲁日的贝吉纳们都知道她需要医治?”

  “谢天谢地:陛下的病是可以医治的。”

  “好吧,您怎么知道我身体不好?”

  “陛下在弗朗德尔有一些朋友。”

  “是这些朋友打发您来的?”

  “是的,夫人。”

  “把他们的名字说给我听。”

  “不可能,陛下,而且没有用处,既然您的记忆力还没有被您的心唤醒。”

  奥地利安娜抬起头,竭力想从假而具的遮盖下和从神秘的语言里,发现这个说起话来随便得近乎放肆的女人是谁。

  接着她对有损她的自尊心的这种好奇心感到了厌倦,突然说:

  “夫人,您不知道,脸上戴着假面具跟王族说话是不允许的。”

  “请您原谅我,夫人,”贝吉纳谦恭地回答。

  “我不能原谅您,除非您脱掉假面具,我才能饶恕您。”

  “我发过一个誓言,夫人,我要帮助受苦受难或者疾病缠身的人,而又决不让他们看见我的脸。我本来可以给陛下的肉体和灵魂带来慰藉;但是,既然陛下不允许我这么做,我只好走了。再见,夫人,再见!”

  这番话说得声调和谐,而又语气恭敬,具有那么强的一股魅力,使得太后的怒火和怀疑完全消失,不过好奇心并没有降低。

  “您说得对,”她说,“疾病缠身的人轻视天主送来的安慰是不应该的。说吧,夫人,但愿您能象您说的那样,给我肉体……带来慰籍。唉!我相信天主准备要对它进行严酷的考验。”

  “请让我们稍微谈一谈灵魂,”贝吉纳说,“谈一谈可以肯定也在受痛苦的灵魂。”

  “我的灵魂?”

  “有一些折磨人的癌,它们的搏动是看不出的。这些癌,太后,仍旧让皮肤呈现出象牙般的白色,它们没有用它们淡蓝色的蒸汽使肌肉呈现出大理石般的花纹,医生俯在病人的心口上,听不见这些怪物的贪得无厌的牙齿在肌肉里,在流动的血液下面,怎样发出格格的响声。铁和火从来没有能够消灭或者缓和这些致人死命的灾祸的热狂;它们保留在思想里,腐蚀着思想,它们在心脏里长大,最后把心脏胀裂,夫人,这就是另外一些对王后们说来是致命的癌症。您不是害的这种病吗?”

  安娜慢慢地抬起她那象年轻时一样白得发亮,外形完美的胳膊。

  “您谈到的这种疾病,”她说,“是我们这些人世上的君主的生活条件。天主交给我们教化巨民的职责。这种疾病太重时,天主就让我们用忏悔来减轻其重量。我们就这样放下负担和秘密。但是您不要忘记,正是这一位至高无上的天主根据世人的力量来安排他的考验,而我的力量对我的负担来说绰绰有余。别人的秘密,有天主严守秘密对我来说就足够了;我自己的秘密,光有我的忏悔师的严守秘密还远不够。”

  “我看得出您对您的敌人还象以往那么勇敢,夫人,我感觉不到您对您朋友的信任。”

  “王后们没有朋友,如果您没有别的事要对我说,如果您感到自己象一个女先知那样受到天主的启示,那就请您出去,因为我害怕未来。”

  “我看,”贝吉纳果断地说,“您害怕过去。”

  她这句话还役有说完,太后就立起来,用生硬、蛮横的口气大声说:

  “说吧,说吧,赶快给我解释清楚,解释完全,否则……”

  “不要吓唬人,太后,”贝吉纳温和地说,“我满怀着敬意和同情来看您,我是代表一位女友来看您的。”

  “那就拿出证明来!您应该宽慰我,而不应该激怒我。,“这很容易。陛下这就可以看到我是不是您的朋友。”

  “行。”

  “二十三年来陛下遇到过什么不幸?……”

  “噢……巨大的不幸;我不是失去国王了吗?

  “我不是谈的这一类的不幸。我想问您,自从……国王出世以后……是不是有一位女友一时冒失给陛下造成了痛苦。”

  “我不懂您的意思,”太后回答,她咬紧牙齿来掩盖她的激动。

  “我这就解释得让您能够懂。陛下记得国王是生于一六三八年九月五日十一点一刻吗?”

  “记得,”太后吞吞吐吐地说。“中午十二点半,”贝吉纳继续说,“王太子已经由德·莫主教大人在国王眼面前,在您的眼面前施了代洗①,被确认为法兰西王冠的继承人。国王到圣日耳曼老城堡的教堂去听感恩赞美颂。”

  “说得一点不错,”太后喃喃地低声说。

  “陛下的分娩是在已故的王叔还有亲主们和宫廷贵妇们在场的情况下进行的。国王的医生布瓦尔和外科医生奥诺雷立在前厅里。陛下您三点左右睡着了,一直睡到差不多七点钟,对不对?”

  “不错。但是您跟我说的这些人人都知道,就象您和我一样。”

  ①代洗:天主牧的一别简单的洗礼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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