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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九


  穿过祈祷室一幅半开的帷慢,他发现年轻的嫂子跪在王太后面前,好象在哭。

  她们既没有看到他来,也没有听到他来。

  他轻轻地走进帷慢的开口处去听;这个忧伤的景象激起了他的好奇心。

  年轻的王后不仅在啼哭,而且还在抱怨。

  “是的,”王后说,“国王不关心我,国王只一心享乐,他的那些娱乐活动我是不能参加的。”

  “忍耐些,忍耐些,我的女儿,”奥地利安娜用西斑牙话回答说。

  接着,还是用西班牙话,她又说了些亲王听不懂的相劝的话。

  王后用一些搀合着叹息和眼泪的指控回答王太后的劝告。在这些话当中亲王不断听到“banos”①这个字眼,它是玛丽一泰莱丝带着气恼和忿怒加重语气说出来的。

  ①西班牙语:洗澡。

  “洗澡,”亲王心里想,“洗澡,她讲的好象是关于洗澡的事。”

  他试着把他听得懂的零碎的句子一句-句连起来。

  他终于高兴地猜着了王后是在伤心地诉苦,而假如说奥地利安娜没有安慰她的话,她至少是想安慰她的。

  亲王怕被发现他在门口偷听,他决定咳嗽一下。

  主太后和王后闻声转过头来。

  亲王走了进去。

  一看到亲王,年轻的王后就急忙站起来,一面揩着眼睛。

  亲王非常懂得世故,知道此刻不该开口询问什么,但是他也很清楚,出于礼貌不能一声不吭,于是他就躬身致敬。

  王太后朝他和蔼地笑了一下。

  “您要什么,我的儿子?”她说。

  “我?……什么都不要……”亲王结结巴巴地说,“我找……”

  “找谁?”

  “我的母亲,我找亲王夫人。”

  “亲王夫人去洗澡了。”

  “那么国王呢?”亲王说,他的声调使王后发抖。

  “国王也去了,整个宫廷都去了,”奥地利安娜回答说。

  “那么您呢,夫人?”亲王对王后说。

  “噢!我,”年轻的王后说,“我是会引起所有取乐的人恐惧的人。”

  “看来我也是的,”王太弟接着说。

  奥地利安娜向她的媳妇暗示了一下,她流着眼泪走开了。

  亲王皱起了眉头。

  “这是一座凄惨的房子,”他说,“您认为怎样,我的母亲?”

  “不过……不……不……大家都在这里寻欢作乐。”

  “就是因为这个才使他们受到妨碍。”

  “您怎么这样讲,我亲爱的菲力浦!”

  “毫无疑问!我的母亲,我说的和想的一样。”

  “您解释一下,发生什么事了?”

  “您问我的嫂子吧,她刚才向您诉说了她的痛苦。”

  “她的痛苦……什么?……”

  “是的,我听到了。我承认,偶然的,但毕竟我听到了……所以我非常理解我的嫂子,她抱怨亲王夫人那些出色的洗澡。”

  “啊!疯话……”

  “不,不,一个人哭的时候,他不总是疯的……王后说‘banos’,它的意思不是指洗澡吗?”

  “我再说一遍,我的儿子,”奥地利安娜说,“您的嫂子有一种孩子气的嫉妒心理。”

  “如果这样,夫人,”亲王回答说,“我非常谦卑地承认我有和她同样的毛病。”

  “您也是这样的吗,我的儿子?”

  “肯定的。”

  “您也是这样,您嫉妒那些洗澡的人?”

  “自然罗!”

  “啊!”

  “怎么!国王带着我的妻子去洗澡却不带着王后?怎么!亲王夫人和国王去洗澡却不屑于告诉我一声?您还要我嫂子感到高兴?您还要我感到高兴?”

  “听我说,亲爱的菲力浦,”奥地利安娜说,“您是在胡言乱语;您让人撵走了德·白金汉先生,您叫人放逐了德·吉什先生,您现在是不是想从枫丹白露赶走国王?”

  “哎哟,我决没有这个要求,夫人,”亲王讥讽地说,“但我自己完全可以离开,我会自己离开的。”

  “您在嫉妒国王!嫉妒您的哥哥!”

  “嫉妒我的哥哥!嫉妒国王!是的,夫人,嫉妒!嫉妒!嫉妒!”

  “肯定是嫉妒,亲王,”奥地利安娜假装很愤慨和生气地叫起来,“我开始相信您疯了,而且存心不让我得到安宁,我对这些胡思乱想没有办法应付,我把这位子让给您吧。”

  她说罢就走开了,任亲王被狂怒折磨着。

  亲王有一会儿完全气得发昏了。当他清醒过来后,为了想恢复他的体力,他又来到马厩,找到那个马夫,又向他要一辆马车,向他要一匹马。在得到他的既没有马车也没有马的双重回答后,亲王从马厩里一个仆人手里夺过一根驯马的鞭子,井始绕着院子追逐这个可怜的家伙用力鞭打他,尽管他狂叫着为自己辩白。他最后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全身颤抖地回到他的住处,把他的一些最精美的瓷器打得粉碎,然后穿着靴子,带着马刺躺到床上,叫着:

  “救人啊!”

  第一一〇章 洗澡

  在瓦尔万,开满花的柳树低垂着绿色的柳丝,把顶端的叶子浸在碧波里。在它们交叉着的难以通过的拱顶下面,有一条长而扁平的小船,上面有一些由蓝色的长帷帘挡住的绳梯。它是用作这些洗澡的狄安娜①们的庇护所的。在她们出水的地方,守候着二十个戴着羽饰的阿克泰翁②,他们在长满苔鲜的发出香味的河岸上焦躁不安、满怀欲火地来回奔跑着。

  但是狄安娜,甚至那个羞答答的穿着短披风的狄安娜,也不及年轻漂亮得象女神一样的王太弟夫人坚贞纯洁。因为女猎神尽管穿着精美的紧身衣,人们还是看到她那雪白滚圆的膝盖;尽管背着发出声响的箭筒,人们还是看得见她棕色的双肩。而现在王太弟夫人在她侍从女伴的胳膊中休息,一幅很长的纱巾在她身上绕了许多道,把她裹得严严的,这使得最冒失的人也不能接近她,最锐利的目光也穿透不了。

  当她重新登上梯级时,在场的诗人们,二十个奔跑着的诗人,停了下来。只要涉及到王太弟夫人,人人都成了诗人。他们异口同声地叫道,王太弟夫人身上掉下来的不是水滴,而是真正的珍珠,它们滴到了幸运的河水里。

  国王是这些诗歌和赞颂的中心,他强迫这些兴致勃勃的夸大其辞的人静下来,自己也走开了,怕的是冒犯了—即使是在丝巾下面—女人的端庄和王妃的尊严。

  场上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船上也寂静无声。只是从物体的移动上,从褶裥的起伏上,从帘帷的波动上,人们才能猜想出里面妇女们正在匆忙奔走着服侍她。

  国王一而听着他的随从谈话,一面微微地笑着。不过人们从他的眼神中能够猜得到,他根本没有注意他们的谈话。

  果然,一听到帘帷的圈环在帘杆上滑动的声音,它表示王太弟夫人已经穿好衣服,这个女神就要出来了。国王马上掉转身跑到河边,打手势招呼这些伺候和讨好的人到王太弟夫人身边来。

  人们看到宫廷的年轻侍从手上牵着马奔跑着;人们看到停在树荫下的敞篷马车向帐篷驰来;还有一大群男仆、女仆、搬运夫。他们在主人们洗澡的时候远远地呆在一边,交换他们的意见、他们的评论、他们感兴趣的话题。没有任何人记住这短暂的一天的事情,甚至这些波浪—它们是这些人物的镜子,谈话的回声—也没有记住。天主把这些作为证人的波浪椎向了浩瀚的大海,就象他把这些演员投入到无始无终的历史中去一样。

  这一大群人把河边挤得满满的,还不包括一群因为想看到国王和王妃而被吸引过来的农民在内。在头十来分钟里,所有这一大群人简直是乱糟糟的,就象人们能够想象到的那种欢腾喜悦、熙熙攘攘的场面。

  国王跨下马来,所有廷臣也跟着下马。他把胳膊伸给王太弟夫人。王太弟夫人穿着一件华丽的骑马服,这件细羊毛织成的银丝镂花织物使它包着的优美的身材显得更为迷人。

  ①狄安娜:见上册第64页注③。

  ②阿克泰翁:罗马神话中的猎人。他无意中撞见狄安娜洗澡,狄安娜把他变成一只鹿,被他自己的猎狗所吞食。

  她的乌黑发亮的头发还潮湿未干,把她洁白的颈项都沾湿了;她的美丽的眼睛里闪耀着欢悦和健康的光芒。她容光焕发,步履矫健,在一个年轻侍从在旁边给她撑着的绣花阳伞下面大口地吸着气。

  没有比隐没在太阳伞的粉红色的阴影中的这两个面庞更温柔,更优雅,更富有诗意了:国王的雪白的牙齿在不断的微笑中显露出来;王太弟夫人的黑眼睛在闪光丝绸云母般光泽的衬托下,象两颗红宝石似地闪闪发亮。

  王太弟夫人走到她的马旁,她的马是一匹出色的安达卢西亚①小走马,浑身雪白,没有一个斑点,可能稍微粗壮一点,但是头很灵巧好看,长尾巴一直拖到地上,可以看出这是一匹阿拉伯种和西班牙种的混种良马。由于亲王夫人变得懒洋洋的踏不上马镫,国王用胳膊把她抱起来,以致王太弟夫人的胳膊象一个滚烫的铁箍一样绕在国王的颈项上。

  ①安达卢西亚:西班牙南部地区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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