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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我知道,”奥地利安娜说,同时握住红衣主教的手,“我知道您很慷慨,您所给的,并不象您刚才非常谦虚地说的那样,是一笔小小的赠与,而是一笔厚礼。我很清楚,您将多么难过,如果国王……”

  虽然马萨林已经奄奄一息,但仍比十个大活人还要聚精会神地听着。

  “如果国王怎么样?”他紧接着说。

  “如果国王,”奥地利安娜继续道,“不乐意接受您如此高贵地奉献给他的东西。”

  马萨林象庞塔龙①一样,就是说象个灰心绝望的人一样,一头栽倒在枕头上。但是他依然有足够的精力和机智朝柯尔培尔看一眼,这目光真抵得上十首十四行诗,也就是十首长诗。

  “难道您不把国王的拒绝看作是一种侮辱吗?”王后说。

  ① 庞塔龙:意大利喜剧中的人物,是个好色而吝啬的老头儿。

  马萨林的头在枕头上转动着,一言不发。王后看到他这个动作搞糊涂了,或者是假装搞糊徐了。

  “因此我好意劝他。因为有些聪明人,准会嫉妒您这次慷慨的举动将获得的荣誉,竭力怂恿国王拒绝接受这笔赠与。我为了您的利益据理力争,希望他不要辜负您的一片好意。”

  “啊!”马萨林瞪着毫无生气的眼睛喃喃地说,“啊!我快死了,我至死也忘不了您为我效的劳!”

  “此外,我必须说,”奥地利安娜继续说,“我为法座效劳并不很顺利。”

  “啊!这我相信,噢!”

  “您怎么啦,我的天主?”

  “我烧得厉害。”

  “您很难受吗?”

  “难受得象一个入地狱的人!”

  柯尔培尔真想钻到地板下面去。

  “因此,”马萨林接着说,“陛下认为国王……(他停了一会儿),国王来这里是为了向我表示一点儿谢意的吗?”

  “我相信是这样。”王后说。

  马萨林又狠狠地盯了柯尔培尔一眼。

  这时掌门官报告说,国王正在挤满人的候见厅里。这报告引起了一片混乱,柯尔培尔乘机从小通道门溜了出去。奥地利安娜站起身等候她的儿子。路易十四出现在房门口,眼睛望着这个奄奄一息的人,这时红衣主教看见陛下,连动也不想动一下,他认为从国王那里己经没什么可盼望了。

  一个掌门官将一把椅子推到床前。路易向他母亲请了安,又向红衣主教问了好,随后坐下来。王后也坐了下来。

  坐好后,国王朝身后看了看,掌门官领会了意思,做了个手势,于是站在门帘下的朝臣们立刻退出去。

  接着天鹅绒窗帘降下,房间里一片寂静。国王在这位他一出娘胎就做他老师的人面前显得很幼稚,很腼腆。此刻他对这位正在庄严肃穆的气氛中等待死亡的人越发敬重了。他不敢先开口,因为他感到他的每句话不仅会对这个世界产生影响,而且还会对另一个世界产生影响。

  至于红衣主教,这时候他只有一个思想,就是他的赠与证书。他沮丧的神情和呆滞的目光并不是因病痛引起的,而是因等待即将从国王口中讲出的感谢话引起的,他心中期待着收回赠与证书,而国王的感谢将一下子使这种希望成为泡影。

  最后还是马萨林先打破了沉默,说道:

  “陛下也住到凡森来了?”

  路易点了点头。

  “这是您给一个快死的人最大的恩惠,”红衣主教继续说,“它将使我在死的时候心中得到宽慰。”

  “我希望,”国王说,“我来看望的不是一个生命垂危的人,而是一个很快就会痊愈的病人。”

  马萨林摇了摇头,意思是:陛下太善良了,可我比您更清楚。

  “这是最后一次探望了,”他说,“陛下,最后一次。”

  “如果是这样,红衣主教先生,”路易十四说,“那么我是最后次来请教我感恩不尽的导师了。”

  奥地利安娜毕竟是个女人,她忍不住哭了。路易自己也很激动。马萨林比他的两位客人更激动,不过他激动的原因不一样。又是一阵沉默,随后王后擦了擦脸,路易也恢复了自制力。

  “我刚才说,”国王又开口说,“我非常感激法座。”

  红衣主教的眼睛紧盯着路易十四,他感到关键时刻到了。

  “然而,”国王继续说道,“我这次来看您的主要目的是向您表示衷心的感谢。因为您给我送来了最后一次友谊的证明。”

  红衣主教两个而颊陷了下去,嘴微微张开,准备发出他从未有过的最悲哀的叹息。

  “陛下,我也许是毁了我可怜的家庭,使我的家人陷于破产,这些都归罪于我,但是至少人家不会说我不愿为国王牺牲一切了。”

  奥地利安娜又哭了。

  “亲爱的马萨林先生,”国王用与他年龄不相称的低沉的声音说,“我看得出,您误解了我。”

  马萨林用臂肘撑起身子。

  “这根本谈不上使您亲爱的家庭破产,也谈不上剥夺您的家人。噢,不,绝不会。”

  “好,他要稍许还我一点儿了,”马萨林暗忖,“尽量要多拿点儿回来。”

  “国王要被他感动了,要表示慷慨了,”王后心想,“不能让他变得太穷,这样的好机会不会再有了。”

  “陛下,”红衣主教大声说,“我的家庭人口众多,由于我离开人世,我的侄女们将丧失很多东西。”

  “噢,”王后急忙打断他的话说,“丝毫不用为您的家庭担心,亲爱的马萨林先生,我们再也没有比你们更珍贵的朋友了。您的侄女就是我的孩子,就是陛下的姐妹,如果法国要分发什么赏赐,那就分发给您所爱的人。”

  “空话!”马萨林心想,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对国王们的诺言应该相信到何种程度。

  路易从垂死者的脸上看出了他在想什么。

  “请放心,亲爱的马萨林先生,”国王脸上稍带嘲讽地苦笑着对他说,“由于您的去世,马萨林小姐将失去她们最宝贵的财产,但她们仍不失为是法国最富有的继承人,因为您不是把她们的陪嫁财产交给我了么……”

  红衣主教喘着气。

  “我把这笔钱还给她们,”路易边说边从怀里取出这张赠与证书,递到红衣主教的床头。这笔赠与两天来给红衣主教带来多大的烦恼啊。

  “我说得不错吧,大人,”床间通道里有一个人在说,声音轻得象一丝气息。

  “陛下把我的赠与证书还给我!”马萨林大声喊道,他兴奋得发了狂,连他扮演的施恩者的角色都忘了。

  “陛下把四千万都还掉了!”奥地利安娜喊道。她实在太吃惊了,忘了她所扮演的伤心人的角色。

  “是的,红衣主教先生。是的,夫人,”路易边回答,边将马萨林还不敢接过去的那份文件撕碎。“是的,我要消毁这份掠夺一个家庭财产的文件。法座为我服务所得的财产是属于他自已的,而不是属于我的。”

  “但是,陛下,”奥地利安娜大声说,“陛下想过没有?您的银箱里连一万埃居也没有。”

  “夫人,刚才是我做的第一次高贵的行动,我希望,作为我统治的开始,这个行动是当之无愧的。”

  “啊,陛下,您说得对!”马萨林大声说,“您刚才的举动真是太伟大,太慷慨了!”

  接着他逐一地看了散落在他床上的文件的散片,以便证实路易撕毁的是原件而不是抄件。

  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他的签名上,他认出是他的签名,他直挺挺地仰面倒在枕头上。

  奥地利安娜无法掩饰她内心的懊恼,举起双手,眼睛看着上苍。

  “啊,陛下,”马萨林喊道,“啊,陛下,我感谢您!我的天主!您将受到我全家的爱戴。如果有一天我家里人惹您不高兴,陛下,请皱皱眉头,我会从墓穴里走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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