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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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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妮,在年龄上是个孩子,在生理和心理上是个富有潜能的女人,只是关于人生和她在人生中的地位还不曾得出一个圆满的结论。当初逼使她落入这个反常地位的那种严重局势,从某一点看起来,实在可算是对于她的个人器度的一种贡献。因为有了这种局势,才能证明她的勇气,证明她的同情的宽大,以及她愿意为正当理由而牺牲自己的精神。至于她因这事而把更大更复杂的负担加在自己身上一层,那是由于她的自卫的意识敌不过她的感情之故。有时候,她觉得孩子不久就要来,也不免发生恐惧和慌乱,因为她怎见得这孩子将来不责备她呢?但是她始终相信人生自有公道,所以还不致伤心到无可慰籍的地步。在她那种思想的方式中,人们并不是存心要残酷的。模糊的同情思想和神圣的善意渗透了她的灵魂。人生无论在极坏的时候或是最好的时侯,总是美的,而且向来是美的。 她的这些思想,并不是一时之间突如其来的,而是经过她观望和等待的几个月工夫逐渐发生的。做母亲,纵然在这种异常的情境下,也是一桩了不起的事情。她感觉到,只要生活容许她,她就要爱这个孩子,要对它做个好母亲。不过问题是——生活容许她什么呢? 要做的事情多着呢——衣服要做,某些关于卫生和食品的条件要遵守。 她的恐惧之一,就是怕葛哈德要出人不意的回来,可是他并没有回来。一向替她家里看病的那个医生——就是爱温吉医生——也曾请来诊断过,他曾给她切实妥当的指导。原来他虽然受过路德派的教育,却因行医的范围很广,所以相信天地间的事情有非我们的哲学和我们这个狭窄的世面所曾梦想的。 他听葛婆子怯生生的把病因对他说了之后,就说,“哦,原来如此。好吧,你不用着急。这样的事情多着呢。你要是也象我一样世面见得多,你就用不着哭了。你的孩子没有什么。她很健康。将来她可以离开这儿,那就谁也不会知道。邻舍家的话营他什么呢?你不必大惊小怪,这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葛婆子听了他的话,心里不免惊异。她知道他是一个极贤明的人。他这番话稍稍给她一点勇气了。珍妮呢,本来就无所畏怯,而是很感兴味地听着他的指导的。她所以如此,并不是为她本人,而是为她的孩子,她并且竭力希望能够照他的话做。后来医生问起孩子的父亲是谁,她们也老实的告诉他,他就抬头凝想似的说,“那就应该是个好孩子了。” 孩子出世的时间终于到了。在旁指挥的是爱温吉医生,替他做助手的是葛婆子,因为她养过六个孩子,对此道是精通的了。临盆并没有困难,及等那新生的孩子呱的一声叫出来,珍妮当即对她发生一种非常的热爱。这是她自己的孩子啊!这个单薄而虚弱的女孩是需要她看顾的。孩子洗好包好了之后,她就把她搂抱在怀中,感觉到非常满足和快乐。这是她的孩子,她的小女孩子。她要活下去替她工作,而且觉得自己虽然在产中,仍旧一样的强壮,竟不由得快乐了。爱温吉医生预料产妇的复原一定很快。他想她最多两个礼拜就可以起床。事实上,她只十天工夫就能够起来做事,跟平常一样强旺健康了。她是一个天生强壮的女子,而且具有育儿的能耐,所以就成为一个理想的母亲。 大危机已经过去,现在生活已经如常了。兄妹们里面,除开巴斯年纪都还很轻,不能充分了解这事的意义,所以都受了骗,以为珍妮已经嫁给白兰德,而白兰德是死的了。他们直到孩子生出来,一径都不晓得要生孩子这回事。葛婆子很怕邻舍家,因为他们一径都在注意,而实在什么都知道了。珍妮本来无论如何忍耐不住这样的空气,只因巴斯劝告她才耐着性子。原来巴斯前几天已经在克利夫兰找到事情,曾经写信归来,说等她身体复原,全家都可搬到那里去另谋生计。又说那边很兴旺。家里一经搬开,就不会再听见邻舍家的话,而珍妮也可找到事情做了。只因这封信,她才肯呆在家里。 12 巴斯到克利夫兰不久,那个兴旺城市的奇观就使他的灵魂完全恢复了宁静,并且使他发生可以复兴自己和家庭的新幻觉。“怎样能使他们都到这里来才好,”他心里想。“希望他们都能够得到工作才好。”在这里,再不会见到他们新近遭遇的种种灾难的证迹,再不会遇到熟人,使他想起从前的灾难。在这里,一切都是事业,一切都是活动。这里的每一个转弯抹角似乎都可以把已往的时间和罪恶摆脱开。仿佛每一个十字街头都有个新世界存在。 他不久就在一家卷烟店里找到了一个位置,在那里工作了几个礼拜,就把他那一肚子乐观的想法写信回家。照他的意思,珍妮一等到身体复原,应该马上就到那里去,如果她能够找到事情,全家人就都可以去了。象她那样年纪的女子,要做的工作多着呢。她可以暂时跟他同住在一家人家,或者可以租一幢十五块钱一个月的小房子来同住。那里有很大的家具店,可以用分月付款的便利办法买到小家庭所需用的任何东西。他的母亲可以去替他们管管家。他们将可住在一种干净的新空气里,人家不认识他们,也不会谈论他们。他们要重新做起人来,是可以做得规规矩矩、体体面面、兴兴旺旺的。 他既充满了这种希望,以及新景物和新环境当然要放射到他那纯朴心地上去的光辉,就写了一封最后的信,提议珍妮立刻就到那里去。那时孩子已经有六个月了。信上说那里有戏馆,有美丽的街道。又说从湖里来的船只可以直达城市的中心。这是一个奇异的城市,而且正在很快的兴旺起来。原来那里的新生活就是这样使他大加赏识的。 这一切对于葛婆子和珍妮以及全家人的效果是异乎寻常的。葛婆子心里久已因珍妮的错误而郁郁不乐,现在是一心一意只想把这计划立刻实行起来了。她天生就了一副要高兴的性情,所以听见克利夫兰这样的繁华,马上就心驰神往,以为到那里之后,不但她自己要住好房子的愿心可以满足,就是孩子们也可以蒸蒸日上了。“当然他们是能得到工作的,”她说。她以为巴斯的话是对的。她向来都要葛哈德住到大城市里去,可是他不愿意。现在呢,事势已经不得不然,他们马上要去了,从此可以渐入佳境了。 至于葛哈德,他对目前的局面也是这样的看法。他在复葛婆子的信里说,他现在的位置不便离开,要是巴斯替他们看出一条出路,他们是可以去的。他的默认这个计划,实在比他们还要快些,理由很简单,因为他既要维持家庭,又要偿还已近到期的债务,心事重重,已经差不多要发狂了。每个礼拜,他从薪水里留下五块钱来,余款从邮局汇给葛婆子。这五块钱里边,他用三块钱付饭钱,五角钱留着零用,付教堂费,买点烟抽抽,偶尔还要喝杯把啤酒。他又每礼拜存一块半钱在一个小铁箱里,以备不虞。他的房间只是工厂最高层阁楼的一只角落。他每天晚上都在那寂寞荒凉的工厂台阶上独坐到九点钟,才爬上他这房间去。在那里,在从下层飘上来的机器气味中,他靠一支蜡烛的光看看他的德文报,叉着手转转念头,对一个开着的窗口跪在夜影中念念他的祈祷文,这才默默躺到床上去休息,把他一天孤寂的日子结束了。每天的日子都觉得很长,前途的展望是那么暗淡。可是他仍旧举起手来,对上帝表示极端的信仰,祈祷他的罪恶得蒙赦免,保证他过几年舒适而快乐的家庭生活。 这样,这个重大问题终于决定了。孩子们都已怀起莫大的渴望和不耐来,就是葛婆子自己也难免有这样的情感,只不过略微隐藏罢了。决定的办法是照巴斯的主张,叫珍妮先去,他们后去。 及到珍妮动身那一天,家里就起了大大的激动。 “你几时来接我们?”是马大重复几遍的问话。 “你催巴斯快些儿来接,”急切的乔其说。 “我要到克利夫兰,我要到克利夫兰,”味罗尼加竟对自己这样歌唱起来了。 “你听她!”乔其饥讽地嚷道。 “哦,你住嘴,”是她的不高兴的答辩。 但是到了最后的时间,珍妮就得用出全身的劲儿去和家人——的话别。 虽然什么事情都在进行,准备他们在较好的情境下重新团聚,可是她也不禁黯然了。她的孩子现在已有六个月,是留在家里不带去的。伟大的世界在她是一个未曾发见的新天地。这不免使她惊吓。 “你千万别焦心,妈,”她鼓起充分的勇气来说。“我不会出岔子的。 我一到那儿就写信给你。时间不会很长久。” 但到她弯下头来跟她的孩子诀别时,她的勇气就象一盏吹熄的灯似的消散了。她弯身在孩子睡的摇篮上,带着热情的母性憧憬看住她的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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