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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四


  傍晚时,戴尔太太离去了,她看到和听到的反而弄得她不知所措,不过她深信这局面不可能有什么好结果。安琪拉决不会让他离婚的。无论如何,尤金在道德上也配不上她的女儿。一个桃色纠纷的大惨案正在暴露的边缘上,她心爱的女儿就要无可挽回地给玷污了。在绝望中,她决定,要是没有更好的办法,就先试着劝尤金在没有离婚前,别去看苏珊。为了避免更糟糕的事情,她就同意他们俩结婚,不过这只是口头的答应。最主要的还是叫苏珊把他完全放弃掉。如果苏珊能够给骗走,或是给说服了不把自己送给尤金,那就好了。

  可是她还是打算去看看跟尤金的谈话会有什么结果。

  第二天早上,尤金坐在办公室里,想着不知道延迟五天有什么吉凶,同时又想着不知道苏珊在做点什么,一边还企图集中精神在那些需要他经常留心而他现在却明显地疏忽了的琐事上。这时候,戴尔太太的卡片放到了他的桌上。过了一会儿,他把秘书打发走,并且吩咐不要让别人进来之后,戴尔太太才给请了进去。

  她面色苍白,精神恍惚,可是却穿着一件极好看的发绿的蓝色绸衣裳,戴着一顶插有羽毛的阔边黑草帽。她显得相当年轻、漂亮,就是配尤金也不算太老;事实上,有一次她还胡想过,以为他可能会爱上她。现在,她不愿意回顾那时的思想,因为那些思想牵连到安琪拉可能会遭到遗弃,可能会离婚或是死亡,还有尤金对她的热恋。这一切现在当然都成为过去了,而且在紧张烦恼中,几乎完全消失。尤金可没有忘记当时他也有同样的感觉和遐想,戴尔太太总是同情而友好地接近他。可是这天早上,她无疑是为了一个重大的使命才来的。他得竭力跟她争辩。

  她走近前的时候,他望着她板起的脸孔,很和气地微笑笑,虽然是相当不自然的,谈话就这样开始了。“呃,”他一本正经地说,“有什么事吗?”

  “你这恶棍,”她戏剧性地说,“我女儿都告诉我了。”

  “是的,苏珊打电话来说她已经告诉你了,”他用妥协的声调说。

  “是的,”她用紧张的低声说,“我应该立刻杀死你。我竟会把你这样一个畜生留在家里,跟我心爱的、纯洁的女儿接近,这简直是想不到的事。现在看起来,简直是难以相信的。我不能相信。你竟然有这样的胆子。并且你家里还有一个可爱的太太,又有病、又怀着孩子。我还以为你多少有点儿人格——有点儿羞耻心哩!我一想到那个可怜、可爱的小女人,再想到你所做的或是要做的事——要不是怕这件丑事传出去,你决不会活着离开这间办公室的。”

  “哦,真唠叨!别胡说八道,戴尔太太,”尤金平静而又生气地说。他不喜欢她这种装腔作势的态度。“你所说的那个亲爱的小女人并不象你所想的那么可怜,我想她并不需要你这么急切地想给予她的那么多同情。她尽管生病,还是很能照顾自己的。至于杀我、杀你或是杀任何人,这主意倒不坏。我并不怎么留恋人生。虽然现在不是五十年以前,而是十九世纪,并且是在纽约市。我爱苏珊。她爱我。我们互相十分需要,现在可以有办法安排一下,一点儿也不妨碍你,而我们的事情又可以解决掉。苏珊很愿意实行这个办法。这不只是我的提议,也是她的提议。你干吗这样大惊小怪呢?你也很懂得世故人情。”

  “我干吗大惊小怪?我干吗大惊小怪?你,一个规模相当大的公共企业的负责人,竟能坐在办公室里,冷酷无情地问我干吗大惊小怪?并且是关系到我女儿一生的大事。我干吗大惊小怪,我女儿刚成年,完全不懂世故。你竟敢对我说是她提议的!哦,你这个不明理的流氓!想不到我会这样看错了人。你态度那么和善,还有你那不合实际的幸福家庭生活的言论。不过看到你时常不跟太太在一块儿,我应该猜到的。我早该知道的。天啊,我是知道的!可是我没有采取行动。我给你的温柔、绅士的风度欺骗了。我不怪可怜的小苏珊。我怪你,你这个骗人的大坏蛋,还怪我自己怎么那么傻。然而我现在得到了报应。”

  尤金只是望着她,一面用手指在桌上敲着。

  “不过我不是来和你辩驳的,”她往下说。“我是来告诉你,从此以后你绝对不要再去看我的女儿,或是对她讲话,或是在她可能去的地方露面,虽然,要是我办得到的话,她也不会到你可能出现的地方去,因为你没多久就不能有机会出现在上流社会里了。除非你这会儿立刻同意绝对不再去看她,不跟她通信、通电话,否则我就去找科尔法克斯先生,把这件事全部讲给他听。你知道我认识他。要是我把我现在所知道的你过去的历史、你对我女儿的图谋,以及你太太的情况全告诉他,我相信,他不久就会请你走路的。我还要去找我的老朋友温菲尔德先生,把这件事全部告诉他。私底下,你会给赶出上流社会的,而我的女儿一点也不会受到损害。即使外界知道了真相,她那么年轻,臭名还是只会落到你一个人的身上。你太太昨天告诉了我你的丑史,你想让我的苏珊做你的第四个或者第五个情人。可是你办不到。我要让你见识见识你以前从没有见识过的事。你是在跟一个不顾死活的母亲打交道。你敢向我挑战。我要你现在就写一封告别的信给苏珊,让我带去交给她。”

  尤金冷笑笑。戴尔太太提起安琪拉,反而使他痛恨起来。她去找过她,安琪拉把他的过去告诉了她。这是多么卑鄙的事。无论怎样,安琪拉毕竟是他的妻子。就在前一天早上,她还用爱情想来打动他的心,她并没有告诉他戴尔太太去访问过。爱情!爱情!这算是什么爱情?他以前一直待她不错,在这样一个关头,即使她自己不乐意宽大,她也不应该这样。

  “写一封跟苏珊绝交的信交给你?”他撇撇嘴说,“多么傻。我当然不写。至于你威胁我,说要去见科尔法克斯先生,我从我太太那儿也听到过这种话。那边就是门。他的办公室就在这儿下去十二层楼梯。你乐意的话,我可以叫一个听差领你去。你去告诉科尔法克斯先生,再瞧瞧要等多久,这件事能传多远。你也可以去找温菲尔德先生。我可真在乎他和科尔法克斯先生。你要是要开一个堂皇、有趣的讨论会,现在就开始好啦。不过我向你保证,这件事准会四下传扬的。我爱你的女儿。我为她不顾一切。我为她简直疯狂了。”他站起来,“她爱我,那就是说我认为她爱我。无论如何,我把一切都孤注在这上面。从爱情的观点来看,我的一生是失败的。我以前没有真正恋爱过,现在我可疯狂地爱上苏珊·戴尔了。我倾心于她。要是你对一个不快乐、有热情而从没有一个女人使他满意过的人有丝毫的同情心,你会把苏珊给我的。我爱她。我爱她。天啊!”他把拳头一下敲在桌上,“为了她,我什么都愿意做。只要她肯来,我的职位可以不要,蓝海公司的投资也可以放弃。苏珊的钱你也可以拿去,要是她肯给你的话。我可以到外国去靠艺术生活,我会的。别的美国人在我以前也这么做过。我爱她。我爱她。你听见了没有?我爱她,并且我要得到她!你不能拦阻我。你的头脑,你的力量,你的办法都敌不过那个姑娘。她比你聪明、坚强、高雅。她比当前社会与人生的整个概念都高贵些。她爱我,并且情愿无条件地、快乐地把自己给我。你能够的话,在你的社交圈子里来对抗一下。上流社会!你说你要把我赶出上流社会去,对吗?你那社会我可真放在心上。尽是些男盗女娼、患精神病的、淘金的、赌棍、吸血虫——一大堆宝贝!瞧见你这样坐在这儿大模大样地对我说话,我真好笑。我可真把你放在心上。我当初遇见你的时候,还以为你是另外一种女人,不是个狭窄、俗气的傻瓜。我以为你就是我想的那种女人。可是我错了。你就象其他的人一样,一个追随着潮流和习俗的褊狭的小奴隶。好吧,”他用手指朝着她的脸打了一个榧子,“你使出最毒辣的手段来吧。我终究会得到苏珊的。她会到我这儿来。她会胜过你。上科尔法克斯那儿去!上温菲尔德那儿去!我照样会得到她。她是我的。她属于我。她才是我的对象。她是天赐给我的,即使我得捣烂你和你的家庭、我自己和所有跟我有关的人,我都要得到她。我要得到她!我要得到她!她是我的!她是我的!”他抬起一只紧张的手。“现在你要做什么,就去做吧。谢天谢地,我找到了一个知道怎样生活、怎样爱的女人了。她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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