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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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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从他们住在丽瓦伍德以来,安琪拉那天第一次决定在大约六点钟的时候走向工场,半路上迎着尤金回来。她听他叙说过那条溪水多么可爱,以及早晚沿着岸边漫步多么快活。他多么喜欢明净的溪水和上面垂着的树叶!有几个星期日,她已经和他在那儿走过。那天傍晚,当她去的时候,她想着这对他该是一件多么高兴、惊奇的事!因为她临走前把一切都准备好了,所以他们到家后,晚饭是不会给耽搁的。在她走近工场时,她听见汽笛响了,于是站在溪水那边一丛灌木后边等待,希望亲热地喊上一声“呵!”跳出来抓住尤金。 可是他并没有来。 在那儿工作的四、五十个人象一小行黑蚂蚁似的慢慢地散出去;尤金一直都没有出现。安琪拉走到大门口;约瑟夫·缪斯正在关门,他在汽笛一响之后,就充当管门的人。 “威特拉先生在这儿吗?”安琪拉问,一面从铁栅外边朝里望着他。尤金曾经把约瑟夫描摹得那样确切,因此她一看就认识他。 “不,太太,”约瑟夫回答,来到面前的这个美人儿使他吓了一跳,因为好看的女人来到工场门口是稀罕的。“他四、五个钟点前就走啦。我想他一点钟就走啦,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他今儿没有跟我们一块儿干活儿。他在外边院子里工作。” “您知道他上哪儿去了吗?”安琪拉问。她对这个离奇的消息感到惊讶。尤金并没有说要上哪儿去。他上哪儿去了呢?“不,太太,我不知道,”约瑟夫很利落地回答。“他有时候这样出去——常常这样,太太。他太太打电话给他——唔——嗐,您或许就是他太太。” “是的,”安琪拉说,可是她已经不在想着自己所说的话,她的话顿时变得很呆板了。尤金时常走开?他从没有向她提过一句!他太太打电话给他!会另外有个女人吗!以前的疑心、嫉妒、恐惧立刻全惊醒了。她不知道自己以前为什么没有注意到这件事。这当然说明了尤金的冷淡,说明了他那种心不在焉的神气。他压根儿就没有想到她,这个可怜的人儿!他在想着另一个人。不过她依然不能确定,因为她并没有真凭实据。两句圆滑的问话就问出来,工场里没有人看见过他的妻子。他刚出去。一个女人打电话来的。 安琪拉在一阵阵旋风似的、猜疑的怒火中走回家来。当她到家的时候,尤金还没有回来,因为他有时回来得迟一点儿,象他所说的,逗留着看看水。这在一个艺术家是很自然的。她走上楼去,把她戴的阔边草帽挂在小房间里,然后走到厨房里去等他回来。对他的经验和她自己生来的脾气使她决定装得不可捉摸。她要等他先说话,装着自己并没有出去。她要问他今儿工作是不是很辛苦,看他露不露出离开工场的这件事。这样她就可以确切地看出来,他在做点儿什么,他是不是故意欺骗她了。 尤金走上楼来,很高兴,只是急煎煎地想把碎纸放在什么看不见的地方。他根本没有机会,因为安琪拉在那儿迎着他。 “你今儿工作辛苦吗?”她问,注意到他并没有先说什么离开工场的话。 “并不很辛苦,”他回答;“并不。我不显得很疲倦吧?” “并不,”她尖刻地说,不过又把自己的情绪掩饰起来。她想看看他究竟会多么彻底、多么周密地撒谎。“可是我还以为你或许很辛苦哩。今儿晚上你逗留了一会儿去看水的吗?” “是呀,”他平静地回答。“那儿真可爱。我从不厌倦。这些日子树叶正在变黄,斜阳射在上边非常好看。从某种角度看过去,它们就有点儿象彩色玻璃。” 听到这话,她最初的冲动是想喊道,“你干吗向我撒谎,尤金?”因为她脾气是急躁的,有时候几乎管不住,不过她总算遏止住了自己。她要查出更多的事情来——怎样,她并不知道,但是如果她可以稍许等一会儿,时间会给她帮忙的。尤金上浴室去,一面庆幸自己很轻易就逃脱了——他并没有多受到盘问,这件事很适意,但是在这种暂时满意的情绪里,他忘却了背心口袋里的碎纸——虽然为时不久。他把上衣和背心挂在一只钩子上,上卧室去拿一条新衣领和领带。他在那儿的时候,安琪拉经过浴室的门。她向来对尤金的衣服非常注意——它们穿得怎样——但是今儿晚上,她别有用意。她凭着直觉很快地摸遍了他的口袋,找出了撕碎的纸片,然后借口要去擦干净一些污迹,把上衣和背心全拿下来。正在这时,尤金想到了那封信。他飞快赶出来拿它,或者不如说是拿碎纸,但是安琪拉已经拿着它们了,正好奇地望着。 “这是什么?”她问,多疑的个性全部集中了来寻找更多的证据。他为什么要把一封撕碎的信留在衣袋里?多少天来,她精神上都感觉到有什么事要临到头上来了。他的一切似乎都很古怪地引起人想搜查的疑心。现在,一切全暴露了。 “这不相干,”他神经质地说。“一张便条。把它扔到废纸箱里去。” 安琪拉注意到他声音和态度都很特别。她还给他眼睛里的歉疚神情吸引住了。一定有什么事出了漏子。它跟这些碎纸有关系。或许就在这些里,她可以打破他的举动的闷葫芦。那个女人的姓名或许就在这些碎纸里。突然,她灵机一动,想到可以把这些碎纸拼起来,可是另一个想头也同样快。它叫她装着并不在意。这或许对她有帮助。现在装假,随后她会知道更多的事情。她把它们扔进废纸箱里去,打算抽空再把它们拼起来。尤金注意到她的踌躇、她的疑心。他有点儿怕她会做出什么事来,什么事,他可猜不出。当碎纸四散地飞进空着的废纸箱里时,他稍许松了一口气,不过还是很不安。要是它们给烧掉,那够多么好!他认为她不会想到去把它们拼起来的,但是他有点儿担心。如果他的风流没有把他带进这个陷阱里来,那末随便要他怎样,他都乐意的。 第二十七章 安琪拉敏捷地把自己的思想付诸行动。在尤金刚走进浴室后,她立刻就收集起碎纸,拿了些同样的小纸片丢进去代替,然后迅速在她靠着的熨衣台上把它们拼凑起来。这并不难,纸片并不太碎。在一块三角形的碎片上,有着这三个字,“哦,金尼!”后面还有个冒号;在另一片上有这个字“桥”,在还有一片上有“玫瑰”。从这个初步的观察上,她心里就很明白,这是一封情书,她全身的神经都随着这种可怕的含意激动起来了。会是真的吗?尤金会有了个什么别人吗!这是他的冷淡和假装有感情的原因吗?这是他不要她上这儿来的原因吗?天啊!她的痛苦永远就没完了吗!她匆匆地赶到前房去,面色苍白,手里紧捏着暴露一切的碎纸,着手来完成她的工作。这并不用费多少时间。四分钟内,全部拼凑起来,于是她全都看见了。一封情书!一个坏女人写来的。这毫无疑问。一个躲在幕后的神秘的女人。“玫瑰灰!”愿上帝诅咒她这女妖精,她这爱情的大盗,她这迷人的毒蛇,用阴险的眼睛来盅惑男人。可是尤金!这畜生!这坏蛋!这下流的、没出息的东西!这个没有情义的人!他心眼里就没有礼节、道德、仁慈和感激之情了吗?在她耐心地受尽了一切痛苦、寂寞和贫困之后,这样待她!写信说他不舒服,寂寞,不能接她来跟他一块儿过活,而同时又跟一个陌生的女人鬼混。“玫瑰灰!”哦,该死,该死,她这娼妓的心灵真该死!愿上帝把她打死,她这样玩世不恭、冷酷无情地来夺取另一个女人的神圣所有物。她使劲地拧着两手。 安琪拉简直有点儿管不住自己了。在她那端庄的小头脑里,掠过了一阵汹涌的愤怒、怨恨、嫉妒、悲伤、自怜和渴望报复的冷酷的欲念。但愿她能够抓住这个女人!但愿她这会儿能够当面斥责尤金!但愿她能够发现他们呆在一块儿,把他们杀死!她多么想打她的嘴巴!扯她的头发和挖她的眼睛!想到她的时候,一种山猫般凶狠的愤怒从她闪烁的眼睛里射出来了,因为如果她能够单独把卡萝塔弄到那儿,她就要用烙铁烫她,连根拔掉她的舌头和牙齿,把她打得不省人事,打得不成人形。这会儿,她真是一只母老虎,眼睛闪烁,鲜红的嘴唇有些湿润。她要杀死她!杀死她!!杀死她!!!一点儿不含糊,她要杀死她,如果她可以找到她的话,还要杀死尤金和她自己。是的,是的,她要这样。宁愿死,也比这样忍受痛苦好些。宁愿死掉,让这个畜生般的女人和尤金死在她的旁边,也比这样受罪好上千万倍。她不该受罪。上帝为什么这样折磨她?为什么要使她步步都给她的这场自我牺牲的恋爱弄得痛苦不堪呢?她不是一个好妻子吗?她不是把温柔、耐性、贞洁和克己忘身等一切美德全贡献到爱情的圣坛上去了吗?上帝还能要什么呢?人类还能要什么呢?她不是不问有病无病都伺候尤金吗?当他在那七个月里在这儿糟践自己的身体和光阴,谈情说爱,不守道德的时候,她却没有衣服,没有朋友,躲在黑森林那儿,而她得到的报酬是什么呢?在芝加哥,在田纳西州,在密西西比州,她不是服侍他,夜晚陪他坐着;在他神经烦乱的时候,跟他一块儿踱来踱去;在他担心贫困和失败的时候,安慰着他。而这会儿,她在这儿,经过了七个月的悠长、耐心的等待和期望之后——充满着忧患和孤独——被人遗弃了。哦,人心是多么意想不到地冷酷无情啊!想想看,竟会有这样坏的人,这样下贱,这样无情,这样冷酷!想想看尤金,生着乌黑的眼睛,柔软的头发,愉快的脸孔,竟会这样靠不住,这样狡猾,这样恶劣!他会真象这封信所证明出来的这样卑鄙吗?他会这样冷酷,这样自私吗?她是醒着还是睡着?这是一场恶梦吗?呀,老天爷啊,不,不,这不是一场恶梦。这是冷酷、恶毒、痛苦的现实。而造成她的一切痛苦的人儿这会儿却在浴室里修面呢。 有一刹那,她想着要走进去,当场打他。她认为她可以挖出他的心来,把他剁烂,可是突然,他血淋淋地死去的那幅景象来到了她的眼前,她又畏缩起来了。不,不,她不能那么做!哦,不,不能那样对待尤金——可是,可是——“哦,老天爷,让我抓住这个女人!”她向自己说。“让我抓住她。我要杀死她,我要杀死她!我要杀死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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