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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


  “可以,可以,”尤金说。秘书去了,半小时后回来,递给他一封信。

  “我们认为,”他十分坦白地说,压根儿不提总经理对这件事的影响,只代表自己和秘书主任(他跟秘书主任都同意应当帮助一下尤金)说话,“您最好去向工程部门申请。总工程师霍布孙先生会给您安排一下的。我想这封信可以使您达到您的要求。”

  尤金的心迅速跳动起来。他望望封套上的姓名,看见是写给总工程师伍德鲁佛·霍布孙先生的。他没有停下来看看信就把它放进衣袋去,一再向助理秘书致谢,然后走了出去。在走道里,到了相当距离以外,他才停住打开封套,看见信上很亲切地提到他是“尤金·威特拉先生,一位艺术家,因为神经衰弱暂时不能搞原有的工作。”接下去说,他“希望给派到一个工程大队去担任某种体力劳动的工作。总经理办事处把这个要求交给您去设法安排”。

  他看完这封信以后,知道准可以有个位置了。这唤起了他对划分阶层的性质与意义的一些古怪的情绪。作为一个劳工,他压根儿就算不了什么;作为一个艺术家,他竟然可以得到一个劳工的职位。他这艺术家的才能毕竟还有点儿价值。它给他谋得了这个藏身之地。他快活地紧捧住那封信,一会儿工夫后,把它递给总工程师办事处的一个助理秘书。他并没有见到什么有权力的人,就又拿到一封给威廉·哈佛福特先生的信。哈佛福特先生是“护路工程师”,一个大约四十岁光景的人,面色发灰,患着贫血症。半小时后,尤金终于给带到了他面前,从他那儿,尤金才知道,他是一万三千人的队长。哈佛福特先生好奇地看着总工程师办事处写来的信。他对尤金的古怪的“使命”和他的外表感到惊异。艺术家是古怪的。这倒象是一个。尤金的外表使他有点儿想起他自己。

  “一个艺术家,”他很感兴趣地说。“这么说,您想当一名散工吗?”他用闪亮、乌黑的眼睛从那张梨形的长脸上向外盯视着尤金。尤金注意到他的手瘦长、洁白,苍白的高额头上生着乱蓬蓬的黑发。

  “神经衰弱。我最近常听说到这个,不过自己倒从没有生过这毛病。我觉得在我神经不安的时候,用一种橡皮体操器具操操,倒得益不少。您或许见过那个吧?”

  “见过,”尤金回答,“我见着过。我想我的情形太严重了,那样是没有用的。我旅行了一个长时期。不过那对我似乎也没有什么益处。我要用手劳动一下,做点儿什么事——什么我不得不做的事。室内体操对我没有帮助。我认为我需要完全改变一下环境。倘使您能替我安插一个什么工作,那我真太感激啦。”

  “唉,这或许是个办法,”哈佛福特先生殷勤地说。“做一名散工对您可真不是玩儿的。老实说,我觉得您经受不了。”他伸手拿过一幅玻璃镜框装着的地图,指出从新英格兰延伸到芝加哥和圣路易的铁路各段,一面静静地说:“我可以把您派到许多地方去,宾夕法尼亚、纽约、俄亥俄、密执安、加拿大。”他的手指随意地移来移去。“我的部门里有一万三千人;他们散布在各处。”

  尤金很惊异。这样的地位!这样的权力!这个面色苍白、皮肤黝黑的人,以工程师的身份,高踞在一个配电盘上,指挥着这么庞大的一架机器。

  “您有一支劳动大军,”他简单地说。哈佛福特先生淡淡地一笑。

  “我想,如果您接受我的劝告,您别立刻就加入一个工程大队。您不能做太重的体力劳动的。在市郊不远斯皮安克那儿,我们有一个小木工厂,那将很适合您的需要。那儿有条小溪流进哈得孙河;那所工厂造在一块突出的地上。现在是夏天,派您跟一批意大利人一块儿呆在炎热的阳光下有点儿说不过去。接受我的劝告,上那儿去。那就够辛苦的啦。等您稍许习惯了点儿,认为要改换一下的时候,我可以很容易地给您安排一下。钱或许对您没有多大关系,不过您不妨还是拿一下。一小时一毛五。我替您写一封信给李特尔布朗先生,我们的分段工程师,他会照顾着把您适当地安置好的。”

  尤金鞠了一躬。他心里很好笑,哈佛福特先生竟然认为他会不乐意拿钱。其实,随便什么工作他都高兴接受。或许这样顶好。它靠近市区。对岬上的小木工厂的那点儿叙说,引起了他的兴趣。当他看着工厂所隶属的分段的地图时,他发现它几乎就在市区以内。他可以住在纽约——随便怎么说,住在纽约北部的那一区里。

  又写了一封信,这次是写给亨利·李特尔布朗先生,一个冷静、沉思、高个子的人。两天以后,尤金在杨克斯分段办事处找到了他;他又写了一封信给摩特海文的建设处长约瑟夫·布鲁克斯先生,布鲁克斯先生的秘书最后也给了尤金一封信,写给贾克·斯蒂克斯先生,斯皮安克的木匠头儿。这封信在一个晴朗的星期五下午递了进去,给尤金带来了一个通知:星期一上午七点钟来。于是尤金看见一个散工的生活很清晰地在自己眼前展开了。

  这所小工厂周围的环境非常优美。如果为了尤金的艺术,把它安排成舞台上一幕布景的话,它也不可能再好些啦。它座落在哈得孙河和铁路干线跟一条小溪之间的地方,是一所又长又低的两层楼建筑,绿屋顶,红房身,四面满是窗户,俯瞰着生动如画的景致;经过的快艇和汽船,以及安安稳稳地停泊在小溪湾汊水面上的小汽艇和小划子。这条小溪在铁路以东;铁路经由一座高架桥上越过它,又回到陆地上。一种真正的劳动歌声从这个工厂里传了出来,因为它里面满是刨床、车床和种种加工木材的设备,更甭提一大批木匠了。这批木匠能做办公桌、椅子、圆桌,总之办公室的种种家具,使公司的车站和办事处需要的装备得到充分的供应。每一个木匠在二楼上一扇窗子面前有一个工作凳;中央就是他们经常使用的几件必需的工具:小钻模、横切锯、带锯、粗齿锯、刨子和四五架车床。在底层,有机器间、铁匠工厂、大刨机、大钻模和横切锯,以及贮藏室和供应室。外边院子里有一堆堆木材,当中有些小路。每天两次,一列小货车——称“短程机车”——就停下,倒进来或是运出去一车车木材和做好的家具和供应品。尤金在递信的那天走近工厂时,就停下来欣赏了一下环绕着它的整洁低矮的木板墙、幽美的溪水和锯子动听的叽嘎叽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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