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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


  尤金很高兴、很感激她这样亲切地接受这消息,但是安琪拉却因为他事先没有告诉她,暗地里有点儿不乐意。他为什么不告诉她呢?这会是一个他很感兴趣的人吗?她疑惑不定地等待尤金的那三年,加强了她的猜疑,养成了她的恐惧心理。尽管这样,她还是竭力平淡下来,装出一副高高兴兴的神气,表示很乐意会会惠特摩小姐。尤金告诉她,瑙玛待他多么好,她多么钦佩他的艺术,在联络年轻的文学和艺术界人士方面,她多么有帮助,以及对于那些有地位的人,她多么有影响。她可以给他做多少有益的事情。安琪拉耐心地听着,不过稍许有点儿生气,除去她之外,他竟会把另一个女人看得这么重。他,尤金·威特拉,为什么要仰仗一个女人的恩惠呢?当然,她一定很好,她们会成为好朋友的,可是——

  两天后的一个下午,瑙玛来了,一股热诚的气氛(在尤金看来)象一阵灿烂的云彩似的萦绕着她。虽然她微微有点儿怨恨他在情意方面抛弃了她,可是她对他的关心和同情却是既热切又深挚的。

  “你这肮脏的孩子尤金·威特拉,”她喊着说。“你什么意思,躲着结了婚,一句都不提。我连给你送礼的机会都没有,到现在才带来。这地方可真漂亮——嘿,简直好极啦。”她把礼物放下,并没有打开,一面四下张望,看看尤金·威特拉太太在哪儿。

  安琪拉正在卧房里收拾打扮。她料到有这样一次打搅,所以事先早准备好,穿上了一件合身的浅绿色便服。当她听见惠特摩小姐的亲昵的称呼时,她吓了一跳,因为这就足够证明长时期亲切的友谊了。尤金过去不象近来这样,不大提到惠特摩小姐,不过她看得出来,他们是够亲密的。她向外张望,看见了她——这个身材修长、模样不很好、但是却文雅大方的女人,全身都表现出旺盛的精力、见识和敏锐的智慧。

  尤金正握住她的手,亲切地望着她的脸。

  “尤金干吗这样喜欢她?”她立刻问自己。“他脸上干吗洋溢着那种热诚强烈的光彩?”那个“肮脏的孩子尤金·威特拉”的喊法,激怒了她。它听起来就象她跟他相爱似的。她停了一刻才走出来,脸上挂着一丝愉快的笑容,竭力显出友好的神气向前走去,可是惠特摩小姐却觉察到了反感。

  “这就是威特拉太太吧,”她喊着说,一面亲了亲她。“真乐意认识你。我老想知道威特拉先生会娶个什么样的姑娘。你得原谅我叫他尤金。我想过一阵子我就可以改掉的,因为他已经结婚了。可是我们是挺好的朋友,我非常羡慕他的作品。

  你觉得这种工作室生活怎么样——还习惯吗?”

  安琪拉仔细察看着尤金老朋友的一切,用一种似乎做作出来的腔调回答说,不,她不习惯工作室的生活:她是刚打乡下来的,你知道——是一个普通农场主的女儿——就在威斯康星州的黑森林,就是那儿!她停住,让瑙玛很亲切地表示惊异,然后接下去说,她想尤金大概不大提到她,不过他倒是时常写信给她的。她心里感到很高兴,不论尤金以前的缄默对她算是什么样的忽视,她毕竟心满意足地赢得了他,而惠特摩小姐却没有。从惠特摩小姐热诚的态度上,她觉得她一定很喜欢尤金,并且她现在已经看出来,是什么样的女人才有可能使他老想把结婚拖延下去。她极想知道,还有些别的什么人?

  他们谈到对都市的一般经验。玛丽亚塔跟一位林克太太一块儿买好东西回来了。林克太太是在西点做教官的一名陆军上尉的妻子。接着,大伙就吃点心。惠特摩再三邀他们哪天晚上到她那儿去吃晚饭。尤金明说出来,他打算送一张画上美术协会去。

  “他们当然会挂出来的,”瑙玛向他保证,“但是你应当自己举行一次画展。”

  玛丽亚塔只忙着说大店铺里五花八门的景象。最后,到了惠特摩告辞的时候了。

  “唔,你一定来的,对吗?”她向安琪拉说,因为尽管有着某种不很投机的感觉,她还是决心想喜欢她。她认为安琪拉和尤金结婚,有点儿冒昧无知。她恐怕安琪拉并不合乎他的标准。不过她还是有意思的、尖刻的。也许,她会很成功。安琪拉始终都在想着,惠特摩小姐是在滥用她跟尤金的老交情——她太装模作样、太热切了。

  另一天,米莉安·芬奇来拜访了。理查·惠勒在斯迈特和麦克休的工作室里听到尤金结婚的消息和他目前的住址,立刻赶过来,然后就上米莉安·芬奇的工作室去。他自己感到很惊奇,知道她会感到更惊奇的。

  “威特拉结婚了!”他喊着冲进她的房去。米莉安在那一刹那完全失去了她的冷静沉着,几乎戏剧化地回答道:“理查·惠勒,你在胡说些什么!你是说着玩,是吗?”

  “他是结婚啦,”惠勒坚持说,“并且住到华盛顿广场去了,门牌六十一号。他娶了个你从没有瞧见过的最可爱的黄头发太太。”

  安琪拉待惠勒很好,所以他喜欢她。他也喜欢那个住处的气派,认为那儿对尤金是很合适的。他需要安定下来,好好干一下。

  米莉安心里想到这幅图景,惊得蜷缩起来。她给尤金的这次欺瞒弄得非常伤感,心里十分怨恨,因为他压根儿就没有想到她,甚至没有暗示一下自己要结婚了。

  “他结婚有十天了,”惠勒告诉她,这给她那一时的怨恨增加了强度。安琪拉是黄头发的,而且又很可爱,这也令人烦恼。

  “嗨,”她最后高高兴兴地喊着说,“他原可以先通知我们的,是吗?”她用一种愉快、淡漠的神气掩饰起自己原先的混乱,这种神气丝毫没有显露出她实际上在想着的事情。这在尤金方面当然是冷淡,可是他为什么不该这样呢?他从来没有向她求过婚。尽管这样,他们过去在精神上是非常亲密的。

  她很感兴趣地想要看看安琪拉,不知道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黄头发!很可爱!”当然,象所有的男人那样,尤金也为一个标致的模样和好看的脸蛋儿牺牲了智力和精神上的魅力。这似乎是古怪的,她以前觉得他不会这样,她认为,如果他会娶上一个妻子的话,或许会是一个高高的,文雅的,具有优美心灵的出色的人。男人们,有知识的男人,艺术气质的男人,随便什么样的男人,为什么总要做傻子呢!嗨,她倒要去看看她。

  因为惠勒告诉尤金,他已经向米莉安说了,所以尤金就写了封信,尽可能简短地说,自己已经结婚了,想带安琪拉到她的工作室去。米莉安接到信后,亲自跑上门去作为答复,她穿得非常整洁,带着愉快的、笑嘻嘻的表情,急切地想伤一下安琪拉的心,因为安琪拉竟成了胜利者。她还想给尤金看看,她对这一切多么无动于衷。

  “你这青年人嘴倒真够紧的,尤金·威特拉先生,”她看见尤金的时候,这么喊着说。“你干吗不叫他通知我们,威特拉太太?”她调皮地诘问安琪拉,可是眼睛里却暗带着锋芒。

  “人家会以为他不要我们知道呢。”

  安琪拉在这条鞭子的抽打下畏缩起来。米莉安使她觉得,仿佛尤金企图隐瞒起他跟她的关系似的——仿佛认为她丢脸似的。象米莉安和瑙玛·惠特摩这样的女人还有多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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