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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第十九章

  这天晚上的经历在哪一方面(如果有的话)改变了尤金对安琪拉的看法,这很难说。为了他认为可以称之为她的人性的那一点,他只觉得更喜欢她。那样坦白地承认自己软弱无能和缺乏挽救自己的能力,这真好极啦。他有机会来做一件崇高的事,这是幸运和令人振奋的。他现在知道,假如他要占有她的话,他就可以获得她,可是等他镇定下来后,他决定应该正正当当的,不要勉强。他可以等待。

  相反地,安琪拉在冷静下来,躲到屋子那头自己的房间,或者不如说是她和玛丽亚塔同住的那间房里之后,她的心情是很可怜的。她一直都认为自己是一个端庄而有德行的姑娘。她心里恰巧有那么一丝假正经,倘若没有尤金这么一个对习俗的看法和老处女的情绪满不在乎的人跑来,并且习以为常地不在意物质条件和年龄限制,扑上前来向她求爱的话,那一丝矜持就很容易使她永远做一个抑郁不快的老处女。他使她脑子里充满了一种她从来不知道的旋风般的概念,并且在她脑子里把他自己树立成自己的一种法则。他可不象别人——这她瞧得出来。他比他们都优越。作为一个艺术家,他可能挣不了多少钱,可是他可以挣到别的东西,而这些东西对她似乎是更值得冀盼的。名誉、精美的画、知名的朋友,这些不是比金钱优越得多吗?她以前真的也没有过多一点钱,如果尤金稍许挣上一点,她也就够了。他似乎认为,他需要许多钱才能结婚,而她却愿意不管多少都冒险一下。

  她自己方才的这次暴露,除了粉碎了她心里很珍重地养成的一种坚定的信念外,还在尤金对她的爱情那方面勾起了一个不幸的暗影。那种细腻的爱抚应当保留到婚后才合适。现在,她容他那样之后,他会不会象以前那样喜欢她呢?他会不会认为她是一个轻浮的、容易变坏的人,只等一个适当的时刻就顺从。那当儿,她丧失了一切是非的感觉,这她知道。她父亲的性格和他所代表的一切,她母亲的正派和重视贞洁,她的心地纯洁、生活正派的兄弟姐妹——全都给忘掉了,而现在,她是个有污点的姑娘,虽然实际上讲,还是贞洁的,不过却有污点了。她那饱受习俗影响的良心,感到异常苦恼;她心里呻吟着。清晨,她到自己房门外边去,坐在濡湿的草地上沉思。到处都那样凉爽和宁静,只有她的心不是那样。她两手捧住脸,摸到自己炽热的面颊,心里不知道尤金那会儿在想些什么。父亲、母亲会怎么想法呢?她不止一次紧握住自己的手,最后又回进房去看看自己是不是能够休息。她可不是没有感觉到那段插曲的旖旎快乐,可是她却给自己应有的想法和未来的结果搅扰着。现在要抓住尤金——这是个微妙的问题。象以前那样在他面前昂起头来,这办得到吗?不使他再进一步。这是个困难的情况,她整夜不安地翻来覆去,没大睡着。早晨,她疲乏、烦乱地起身,比先前更热烈地恋爱着。这个了不起的青年为她揭露出了一个崭新而极其生动的境界。

  早餐前,当他们在草地上又遇到的时候,安琪拉穿着一件白亚麻布的衣服,脸上显得苍白、娇弱,眼睛下面露出了黑晕,里面闪现出搅扰着她的那种阴暗的思想。尤金怜惜地抓住她的手。

  “别烦恼,”他说,“我知道。并不象你认为的那么不好。”

  他亲切地笑着。

  “哦,尤金,我现在自己都不明白,”她伤心地说。“我以为我不至于那么坏。”

  “我们谁都是那样,”他简单地回答。“我们只是认为我们有时不是那样。我对你压根儿就没有改变。只是你认为我有。”

  “哦,真的吗?”她急切地问。

  “是真的,”他回答。“恋爱在任何两个人之间不是一件可怕的事。它只是可爱。我干吗要认为你不好呢?”

  “哦,因为好的姑娘不做我所做的事的。我从小就受着教育,应该知道得比较多些,应该做得比较好些。”

  “都是一种信念,亲爱的,都是你从所受的教育里得出来的一种信念。你认为那样错了。什么缘故?因为你父母告诉你那样错了。对吗?”

  “哦,不只是这个。人人都认为那样错了。《圣经》上也这么说。人人一知道后,都会不理睬你的。”

  “等一会儿,”尤金辩论般解释着。他想给自己解决这个难题。“我们别谈《圣经》,因为我不相信《圣经》——随便怎样,不相信它是行动的规律。人人都认为那样错了,不见得就是错了,对吗?”他完全忽略了人在反映宇宙规律方面的意义。

  “不——不,”安琪拉疑惑不定地鼓起勇气说。“听着,”尤金继续说下去。“在君士坦丁堡,人人都相信穆罕默德是上帝的使徒。这并不就使他成为使徒,对吗?”

  “对。”

  “那末这儿的人或许都认为我们昨晚所做的事是错的,这并不就使那件事错了,对不对呢?”

  “对,”安琪拉惶惑地回答。她可真不知道。她无法跟他争论。他的话太精妙了,可是尽管这样,她生来的操守和本性却表示得够明白的。

  “你在想着的是人们所会做的。你说他们会不理你。这是一件实际的事。你父亲或许会把你撵出门去——”

  “我想他会的,”安琪拉回答,她不知道父亲的心地多么宏大。

  “我想他不会的,”尤金说,“可是这没有关系。男人或许会拒绝娶你。这些是实际的问题。你不会说这些问题就跟真正的是非有什么关系吧,对吗?”

  尤金的议论并没有得到令人信服的结果。在这件事的是非问题上,他并不比别人多知道些。他只是说出来使自己相信,可是他却说得有条有理,把安琪拉弄得糊里糊涂。

  “我不知道,”她含糊地说。

  “公理,”他堂而皇之地说下去,“是大伙认为合乎真理标准的东西。现在,全世界没有一个人知道真理是什么,没有一个人。那就没有办法来说。关于你个人的幸福,你只能采取聪明的或是愚蠢的行动。如果那是你所担忧的,实际上也正是你所担忧的,那末我可以告诉你,你并不比以前坏些。昨儿的事跟你的幸福压根儿没有关系。我认为你更好些,因为我更喜欢你。”

  安琪拉对他思想的难以捉摸感到惊奇。她拿不准他所说的是不是真话。她的忧虑会是没有根据的吗?随便怎样,她觉得她一定失去了一些她的青春。

  “你怎么会呢?”她问。她指的是他所说的更喜欢她。

  “这很容易明白,”他回答。“我更了解你。我喜欢你的坦白。你是可爱的——非常可爱。你是天真可爱得无法比拟的。”

  他开始详细地讲下去。

  “别这么说,尤金,”她央告着,把一只手指放在嘴唇上,面颊上的颜色褪落下去。“请你别这么说,我受不了。”

  “好,”他说,“我就不说。不过你真是挺可爱的。我们坐到吊床里去。”

  “不。我要去给你弄早饭。是该吃点东西的时候了。”

  他为自己享受的特权感到快慰,因为别人全都去了。乔萨姆、萨缪尔、卞雅明和戴维都在田里干活儿。白露太太正在缝纫;玛丽亚塔去看住在路那头的一位女朋友去了。安琪拉,象以前的璐碧一样,忙着张罗这个青年人的早饭,搀合做点软饼,替他烧点咸肉,还洗干净一篮子新鲜的悬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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