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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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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去散了一会儿步,呼吸着夜晚的空气。随后,他回来,把那个闷热的房间里的窗户打开,坐着向外眺望。夏日的夜晚,以及先前的那场雨,濡湿的树木和青葱、润泽、滋长的植物的气息,在尤金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就象一个人在湿土上印出鲜明的图案一般。小屋子的窗户里亮着灯光;那些偶然出现的行人总说一声,“您好,杰克”和“晚安,亨利”;这时候尤金的心情是很容易激动的。他给蟋蟀的唧唧、雨蛙的鼓噪和高悬在树梢之上的闪亮的恒星和行星触动了。整个夜晚孕含丰富,微妙地忙着某种工作,它跟人类的关系很少,或者根本就没有,可是他却是它的一份子。过了一会儿,他的眼皮终于垂下来了,于是他上床无梦地酣睡了一夜。 第二天清晨,他起身很早,急切地等着可以出发的时间。他觉得在九点钟以前去是不恰当的,于是踱来踱去,引得别人相当注意,因为他的瘦长、儒雅的身材和强健的仪表在当地是少见的。九点钟,他雇了一辆很气派的轻马车,驰上一条漫长的黄土路,前一晚的阵雨使路上还很湿,参天的树木荫覆住了路上某些地方。许多可爱的野花在篱角生长着——粉红、淡黄的野蔷薇、接骨草花、伞形花、许多美丽的鲜花。尤金喜欢极了。他心里赞赏着美丽、渐黄的麦田,已经有三尺来高的新生的玉蜀黍,排列着的干草和苜蓿,四面围绕着一片片树丛,还有最最令人赞赏的,一些正在追逐昆虫的燕子;在高空里,有一个他幼年时期认为最美的东西,一只翱翔的大鹰。 在他乘车走着时,幼年的心情又回来了——他对翻飞的蝴蝶和鸟儿的喜爱、他对山鸠鸣声的欣赏(那会儿,寂静的远处正有一只在叫着。)、他对身强力壮的乡下男子们的羡慕。他一面乘车走着,一面想到,他要画几幅朴实的乡野风景,象他不时经过的这些小屋前的庭院;横过大路、成了饮马处的那条小溪;以及一所被人抛弃了的旧屋子的残骸,没有门、没有窗,屋顶下塌、屋檐下面高长着蜀葵和牵牛花。“这是我们都市居民所不知道的,”他叹息着说,仿佛他不象所有其他到了都市里的男女青年们那样,从来就没有带一点乡下气息上都市去。 白露的家座落在一片相当广阔并且起伏的乡野中心,两边都是缓缓高起的山脊,上面长满了树木。农场一角,离屋子并不很远,给一条浅浅的小溪隔开,溪流冲击在鹅卵石上淙淙作响,两岸的杨柳和榛木丛滋长得繁茂蓊密。离屋子不到一英里远,还有一片小湖。在屋子前面,有十英亩麦田,右面有一片几英亩大的牧场,左面是一片苜蓿田。在屋子附近,有一所谷仓、一口井、一个猪圈、一个麦槽和一些较小的披屋。屋子前面是一长片开阔的草地,草地中央,有条砂石小径,两旁排列着高大的老榆树。贴近屋子的院落,用一道低木栅跟那片绿油油的草地分开,沿木栅长着紫丁香。里面,比较靠近屋子那儿,是蔷薇、腊梅和黄雏菊的简朴的花床。从后门通向相当远的一所夏季厨房那儿,一棵葡萄树茂盛地绕在一棵大树上,还有一大株断木桩,完全给一道开花的黄紫葳攀满了。院子里的草地是够润泽的,而那块大草地上却长着一片油油的绿草,再加上几株大树的树荫,显得分外幽美。屋子是一长溜,并不算深,没有楼,前面连着一排有六间房。当中两间原先(大概七十年前)就在那儿,是本来的老屋子。从那时以后,才添造了所有其他的房间。此外,还有一所披屋,包括一间冬季厨房和一间饭厅。在大树西边,通往夏季厨房那儿,有一所没有油漆的木搭的旧贮藏室。从各部分看来,这地方是破陋的,不过却是生动离奇而有趣的。 尤金觉得很惊讶,这地方竟然这么幽美,很合他的心意。屋子正面又长又低,中央和两头的房间都有门直接通到草地上,窗子藏在藤萝里;紫丁香丛在屋子和大草地之间形成了一道绿墙。两行参天的榆树,就象哨兵行列,投下了清凉的树荫。在马车转进前面的车道入口时,他想道:“多么好个谈情说爱的地方啊!想想看,安琪拉竟会住在这儿!” 马车叽嘎作响地驶下鹅卵石的道路,到了草地左边,停在花园门外。玛丽亚塔出来了,她只有二十二岁,快活高兴,不象她姐姐安琪拉那么稳重,稍许带点儿病态。她象小猫一样轻快,总是兴冲冲的很乐观,不论到哪儿,总结交许多朋友。她有一大群情人,写给她热切的书简,可是她却和蔼、同情而真挚地拒绝了他们。在这儿农场上,不象在城镇里那样,没有多少机会交际,可是绔袴子弟们找出种种托辞跑到这儿来。玛丽亚塔就是磁石,而安琪拉也分享到了她所造成的愉快的境界。 安琪拉那会儿正在饭厅里——很容易就可以喊出来——但是玛丽亚塔要亲眼瞧瞧姐姐获得的是个什么样的情人。她对他的身个儿、丰采和锐利的眼睛,感到奇怪。她几乎弄不明白姐姐怎么会有这么好一个情人,不过她还是含笑地伸出手来。 “是威特拉先生吗?”她问。 “是的,”他有点儿矜夸地回答。“乘车上这儿来真有意思。” “在天气好的时候是挺好,”她笑起来。“冬天您就不会这么喜欢这儿了。您请进来吧,把提包放在走道里。戴维会拿到您房间去的。” 尤金照办了,可是他心里却在想着安琪拉:她什么时候才会出来,她会是什么神气。他走进天花板很低的阴暗、凉爽的大客厅,很高兴地看见一架钢琴和一些堆在架子上的乐谱。从一扇打开的窗户里,他看见外边大草地上树木下面有几张吊床。这对他真是个妙不可言的地方,正是诗的意境——这时安琪拉来了。她穿着一件普通的白亚麻布衣服。头发,象他喜欢的那样,编成一大束,象条带子似的,盘到前额上边。她采了一朵粉红的大蔷薇,别在腰上。尤金一看见她,就伸出胳膊来,她扑过去。他热烈地吻她。这时,玛丽亚塔已经很识趣地走开了,只有他们两个人留在那儿。 “我到底又见着你了,”他低声说,一面又去吻她。 “哦,是的,是的,这么久了,”她叹息着说。 “你不会比我更痛苦点儿,”他安慰着。“每分钟都是痛苦的,等待,等待,等待!” “我们这会儿别去想它,”她安慰说。“我们又聚在一块儿了。你到了这儿。” “是的,我到了这儿啦,”他笑着说,“这儿所有的优点都藏在一套褐色衣服里。这地方真够美的——这些大树,那片幽美的草地。” 他停止接吻,向窗外望去。 “我真高兴,你喜欢这地方,”她快活地回答。“我们也认为它挺好,但是这地方太旧啦。” “我就喜欢这一点,”他鉴赏地大声说。“那些矮树丛真太好啦——那些蔷薇。哦,亲爱的,你不知道这一切显得多么美——而你——你又这么好看。” 他把她稍微推开一点儿,仔细打量着她,她情不自禁地脸红起来。他的热切的、直接的、强有力的侵袭,有时候使她发慌——惹得她脉搏跳得极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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