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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这句话勾起了尤金的幽默感,虽然他很难堪地臊红了脸,知道自己有很多东西要学,可是他却给逗得大笑起来。

  他听见这个人所说的最令人难堪的话,是对着一个相当粗壮而诚实的小伙子说的。“你不能学画,”他粗鲁地说。“接受我的劝告,回家去吧。你赶车还可以多挣点钱。”

  全班都吓得缩了起来,这个人不能容忍人家白费气力,在这方面他是非常暴躁的。他想到谁在浪费时间,就感觉讨厌。他对待美术就和商人对待买卖一样;他没有时间来照顾那些不合格的、愚蠢的、或是失败的人。他要他的班级知道艺术必须下苦功。

  除了这样无情地强调艺术的意义以外,这种生活还有另一面。这一面虽然并不十分难堪,却更荡人心神。整个晚上,在模特儿每作二十五分钟的姿势之后,总有四、五分钟的休息。在休息的时候,学生们便谈天,重新点着烟斗,尽兴地玩笑。有时候,别班的学生也进来一会儿。

  然而使尤金吃惊的就是,模特儿对学生和学生对模特儿的自由自在方式。开头的几星期过去后,他看见有些前一年就在那儿的学生走到那姑娘坐的台前,跟她聊天。她有一条很小的粉红纱巾披在肩上或是腰上,这不但没有减损她姿态上的诱惑力,反而增强了些。

  “嘿,这真够使你眼前的一切变得天昏地暗,”一个靠尤金坐着的小伙子说。

  “唉,我想是的,”他笑着说。“这多少有点刺激。”

  小伙子们总是坐下来跟这个姑娘玩笑;她也总跟着他们嬉笑玩乐。他看见她兜来兜去,在有些学生的背后看看他们给她画的画像,她跟另一些人面对面站着——那么镇定。尤金抑制并隐藏起这种情况必然激起的强烈的欲念,因为这是不可以显露出来的。有一次,他正在看一个学生带来的一些照片,她来了,这朵街头的小花,从他肩后看着,身体给那条薄纱巾增加了光彩,嘴唇和脸蛋儿色泽红润。她站得非常近,柔软的肌肤偎倚在他的肩膀和胳膊上。这象一道强电流一样使他浑身紧张,可是他毫无表示,假装这是最最平常的事情。有几次,因为钢琴在那儿,并且因为学生们在休息时老是唱歌玩耍,她于是跑来,坐在钢琴凳上,乱弹着一支伴奏曲,有两三个学生配合着唱起来。不知怎么,在所有的事情里,他觉得这一件最富有肉感——最为突出。这使他热狂起来。他觉得牙齿禁不住得得打战。等她重新去作姿势的时候,他的热情才逐渐减退下去,因为那时,她姿色上的清泠的、美学的价值又变得至高无上了。只是那些偶然的小事情弄得他心慌意乱。

  然而,尽管有这些慌乱,尤金在制图和绘画方面渐渐显出了进步。他喜欢画人体,虽然在这方面不象在画风景和画建筑物那变化较多的外形上来得敏捷,可是他却能以一些可爱的美妙的笔触把人体——尤其是女性的形体——画了出来,他越画越生动,已经越过波耳所说“它们是圆的”那个阶段了。他运笔奔放,这引起了导师的注意。

  “我瞧,你已经画出意味来啦,”有一天,他平静地说。尤金高兴得了不得。另一个星期三,他说道:——“稍微淡一点,老弟,稍微淡一点。这里面还有性感。它可不在形体上。

  如果你喜欢的话,你有一天应该可以成为一个很好的壁画家,”波耳继续说下去;“你已经得着了美感。”尤金兴奋极了。那末他在美术上毕竟有点天分。这个人看出了他的才能。他的确有学美术的才能。

  有天晚上,一张纸条张贴在布告栏上,写着这么一段很有意思的话:“艺术家们请注意!聚餐!聚餐!十一月十六日在苏夫龙尼饭店。参加者请向班长报名。”

  尤金根本没有听说过这件事,他断定这准是另一班发起的。他去问班长,知道只要付七毛五分钱。学生们假如高兴的话,还可以带女朋友一块儿去。他们大多数都带。他决定也去。但是上哪儿去找个姑娘呢?苏夫龙尼是下克拉克街的一爿意大利饭店,开始营业时原来是作为意大利籍劳工的一家饭馆的,因为它靠近一个意大利人寄宿舍区。它开设在一所不十分难看的旧房子里。后院里放满了普通的木桌和板凳,供夏季使用,后来这地方张了一幅发霉的布篷给吃饭的人遮雨。再后来,布篷又换成了玻璃,冬天也好使用了。这地方很干净,菜又精致。某一个潦倒的新闻和美术从业员发现了它。渐渐地,圣约①苏夫龙尼发觉,他是在做一批较好的人的买卖。他开始跟这些人打招呼——给他们另外布置出一个小角落。最后,他接待他们一小批人吃饭——向他们收一笔不比成本高多少的代价——于是他开始发达起来。一个学生告诉另一个。苏夫龙尼现在把他的院子上面遮起来了,就连在冬天,他那儿都可以接待百来个人吃饭。他可以供应饭菜,还配上几种饮料和酒,每客只收七毛五。于是他出名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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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圣约,意大利文,意即“先生”。

  这次聚餐是班级上几种玩乐中最有意思的盛会。每逢一个陌生人,甚至一个新学生来到的时候,班上的学生照例总要大叫“请客!请客!”听到喊声,这个倒楣的人或是新学生就得拿出两块钱来,算是捐助一笔啤酒基金。如果不拿出钱来——陌生人往往就给撵出去,或是用一种可笑的鬼把戏来作弄他——如果钱拿出来了,当天晚上的工作就此停顿,立刻收集一次钱,叫店里送几桶啤酒跟三明治和乳酪来。接着就喝酒、唱歌、弹琴、玩笑。有一次,使尤金大吃一惊,一个学生——一个俄马哈来的高大、和蔼、狂饮好闹的小伙子——把裸体的模特儿高举到肩头,让她骑在自己的脖子上,绕着房间走,边走边跳吉格舞①——同时那姑娘扯着他的黑头发,其他的学生跟在后面鼓噪。在隔壁房间里一个写生晚班上课的几个姑娘,停止了绘画,从隔板墙上穿通的六、七个小洞里偷看。萧瓦尔特背着那姑娘的这一幕情景,把偷瞧的人吓坏了,所以不久,消息就传遍了整所大楼。这项逸出常轨的事情传到了秘书那儿;第二天,那学生便给开除了。可是这次酩酊胡闹的舞蹈却表演过了——印象也留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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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一种轻快的舞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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