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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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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几乎没有人烟的地方,他感到特别惊讶、印象最深的,就是有那么多冷僻的湖泊,过去他连一个都没听说过。他们在泥泞的道路上尽可能急速朝前驶去,但见小湖泊星罗棋布在这一带茂密的松树林深处。只是偶尔路过一个小湖泊,才看见那儿有人烟的一些迹象(比方说,有一间小屋或是一座茅舍),而且,只有通过那些隐没在黑糊糊的树林子里路标刻在树皮上的,或是辙痕已成条沟,或是沙土松软的羊肠小径,才能到达那里。他们驶过的那些相当偏僻的湖区,岸边基本上荒无人烟,就算有人家,也是寥若晨星。要是从松树环绕的湖区碧澄如宝石的水面上望过去,能瞧见一间圆木小屋,或是远处一座茅舍,马上就引起了大家的好奇心。 他为什么一定要想到马萨诸塞州那一个湖呢!那一只小船!那位女郎的尸体是捞获了——可是作为她的同伴的那个男人的尸体,仍然不知下落!真的多可怕! 后来,他回忆——在跟罗伯达通过电话以后,在他这间房间里——当时,汽车又开过了好几英里,终于拐到狭长的湖北端一块开阔的地方,从这儿向南方看去,湖面好象被一个尖岬,或是一座小岛所截断,但从停车处望过去,湖面还是弯弯曲曲流向远方,简直看不到尽头。湖的四周显得空荡荡的,只看到远处有一座小茅屋和一座船棚。当他们一行人到达时,湖上连一艘汽艇、一只小划子都没有。这天他们路上所见到的其他湖泊也都相同:只见沿湖岸边同样松树成行,青翠欲滴——高高的,象长矛一般,桠枝往四下里张开,犹如他在莱柯格斯窗外的那棵松树一样。遥望西南,艾迪隆达克斯山脉,碧翠晶莹的层峦叠嶂,好似驼峰一般耸起。峰峦跟前的湖水,被微风吹起了层层涟漪,在午后骄阳下闪出一道道亮光。湖水是深蓝色,几乎是黑的,说明湖水非常之深。正如后来一个正在一家小旅馆蹩脚游廊上游逛的导游证实时所说:“从船棚往外一百英尺以内,湖水全都有七十英尺深。” 这时,哈利·巴戈特因为他父亲打算在这两天内到这儿来,所以很想了解一下在这儿垂钓,鱼儿多不多。于是,他便开口问那个仿佛对车上的人不屑一看的导游:“这湖到底有多长。” “哦,大约有七英里左右。”“有鱼吗?”“抛下钓丝,瞧着看吧。这一带到处都是钓黑鲈鱼和这一类鱼的最理想的地方。那个小岛后面,或是从那一头绕过去,往南有一个小湾,人们都说是最好的鱼窝子,整个湖区全都比不上它。我见过有两个人在两个钟头里带回去的,就达七十五条鱼之多。凡不想把我们这个湖通通掏干净的,总该感到满意了吧。” 这个导游是干瘪型瘦高个儿,细长脑袋,一双犀利而又闪闪发亮的蓝色小眼睛。在打量这一拨人时,他活象个乡巴佬似的笑了一笑。“今儿个你就不想碰碰运气吗?” “不,只是替我爹打听一下。说不定他下星期就到。我想看看这儿住处怎么样。” “哦,住处嘛,当然比不上拉格特湖那儿,可那儿的鱼却比不上我们这儿,”他狡黠而又意味深长地向众人苦笑着说。 象他那一类型的人,克莱德从没有见过。最能引起他兴趣的是,这个荒凉世界里所有种种反常和矛盾事物,因为跟他迄今几乎唯一熟知的几个城市相比也好,还是跟他在克兰斯顿等府第所见到的、纯属异国情调的豪华生活和物质设施相比,该有多么不同。倘若跟往南不到一百英里的莱柯格斯那种生机盎然的景象相比,这里一切都显得多么光怪陆离和荒无人烟。 “这个地方我简直闷死了,”这时,斯图尔特·芬奇利发表感想说。“这儿尽管离钱恩河那么近,却多么不一样,好象没有人住在这儿似的。” “是啊,有还是有的,在夏天有几顶帐篷,入秋以后有人来打麋、鹿,不过,九月一日以后,这儿就一个人都见不到了,”那个导游一下子议论开了。“我在这儿当导游、布陷阱,差不多快有十七个年头了。除了越来越多的人跑到这儿来——主要是夏天在钱恩河附近,此外,我再也看不出有多大变化。你要是离开大路,去东走西闯的话,就得先摸摸清这儿地面才行,虽说这儿往西大约五英里就是铁路了。冈洛奇就是车站。入夏以来,我们就派大汽车上那儿接客人。再往南去,还有一条凑合的路,通往格雷斯湖和三英里湾。也许你非走这一段路不可,因为这是进入我们这个地方的唯一通道。过去有人说要开凿一条路直通长湖,但直到现在为止,也还只是嘴上说说罢了。要从那边的湖区过来,压根儿就没有能通汽车的路。说有吧,也只有一些羊肠小道,道旁甚至连一顶象样的帐篷也都没有。非得自备旅游装备不可。去年夏天,巴特·埃利斯跟我一块上冈湖——在这儿以西三十英里的地方——这三十英里地,就得一步一个脚印走过去,身上还背着自个儿的行李。可是,哦,听我说,那鱼儿呀,还有麋呀,鹿呀,有些地方简直就跑到湖边来喝水,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就象看对面湖岸上砍断后的残缺树桠枝一样。” 克莱德还记得,他跟其他同行人从那儿带回这么一个印象:若论孤寂和迷人之处——至少从充满神秘氛围这一点来说——恐怕这个地方几乎可以说是举世无双了。只要想一想,这儿离莱柯格斯相当近——公路长不到一百英里。他后来打听到,铁路还不到七十英里。 可现在又回到了莱柯格斯,他刚向罗伯达解释后返回自己房间。他又看到了桌子上刊载帕斯湖上惨剧的那份报纸。他情不自禁把这一段富有暗示与挑衅性的记载又䁖了一遍。他看时尽管心乱似麻,可还是硬着头皮看完了。那丧生的一对男女,先是来到租船码头,显然司空见惯,从容不迫。他们租了一只游船划了起来,随后他们便隐没在湖的北端,这也很平常,并没有引起人们怀疑。然后——就是那只底朝天的小船、漂到岸边的船桨和帽子。他伫立在窗前读着,这时天还很亮,虽然已是傍黑时分。窗外是枞树黑糊糊的枝桠——前天他心里就想到了它,这时候它让他想起了大比腾湖畔那些枞树和松树。 但是,老天哪!他是在想些什么呀?他,克莱德·格里菲思!塞缪尔·格里菲思的亲侄子!是什么“潜入”了他脑际?要杀人!就是这么一回事。这一条骇人的新闻报道——这一起该死的惨剧或谋杀案,时时刻刻在他眼前浮现!最最令人发指的罪行呀,只要被抓到,准得坐电椅。此外,他决不想谋害任何人——反正不会是罗伯达。啊,不会是的!看在过去他们俩有过这么一段关系面上。可是——眼前这另外一个世界呀!——桑德拉——如今他肯定会失去她,除非他开始采取什么行动。 他两手发抖了,眼皮抽搐着——接着,连他头发根都感到热辣辣的,而浑身上下却又一阵阵发冷。要杀人!要不然,反正到了湖水深处把小船翻掉,这类事,当然罗,不管在哪儿都可能发生,而且是意外事故,如同帕斯湖上惨剧一样。而罗伯达偏偏不会游泳。这他很清楚。但是,也许她就会靠别的办法救自己的命——比方说,尖声叫喊——拚命紧抓船舷——那时——要是有人听见——她在事后会通通讲出来!他额角上沁出冰凉的冷汗,他的嘴唇发抖了,嗓子眼枯焦干涩。为了防止那件事情,他就得——就得——可是不——他不是那号人。他决不能做这样的事——打击一个人——一个姑娘——罗伯达——而且是正当她身子往下沉或是在挣扎的时候。哦,不,不——不做这样的事!断断乎要不得。 他拿起草帽,走了出去,不让人们听到他在想(照他自己这么说法)这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念头。从现在起,他再也不能、再也不愿去想这些念头了。他并不是那号人。可是——可是——这些念头呀。解决难题的办法呀——要是他想找到一个的话。要在这里待下去——不走——跟桑德拉结婚——把罗伯达连同所有一切——所有一切——通通都给甩掉,——只要一点儿勇气或是胆量。可就是要不得! 他走啊走的——出了莱柯格斯城——越走越远了——沿着一条通往东南的公路走去,穿过一个贫困的、显然人迹罕至的郊区。这样,他就可以独自一人,便于思考问题——或者说他觉得自己在思考的时候不会被别人听到。 天渐渐黑下来。家家户户开始掌灯了。田野里和道路旁,树木的轮廓开始模糊起来,或是消失在烟雾里了。虽然天很暖和——空气却很沉闷——他走得很快,继续在思考,同时大豆汗出,好象想让自己走得更快,把那个喜欢继续思考的内心深处的自我甩掉。 忧郁、孤寂的湖呀! 湖南面的小岛呀! 谁会看见? 谁会听见? 还有每到夏天公共汽车开往湖滨的冈洛奇火车站呀。(哦,这个他总算记住了,可不是吗?真见鬼!)为了这么一个可怕的念头他连带着想起了它,该有多可怕呀!不过,他要是真的打算琢磨这类事,就得把它琢磨透了才行——这一点他自己也得承认——要不然,马上就不去想它——永远、永远不去想它——永远、永远。可是桑德拉呀!罗伯达呀!万一他被抓住了——坐电椅!但目前他的处境确实不幸!这解决不了的难题!还有失去桑德拉的危险。但是,杀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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