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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哎哟哟!”克莱德失望地大声说。“你是说你今儿晚上有空,是吗?哦,真可惜!我还以为你天天晚上全有约会呢。可我得上班呀!”他真的叹了一口气,伤心地想:今天也许她愿意同他一起消磨一个夜晚,他却不能利用这一大好机会。可霍丹斯一发现他很失望的样子,心中暗自高兴。

  “哦,我虽然有约会,可我不想去了,”她接下去说,轻蔑地努努嘴。“本来我是用不着失约的。不过,你要是有空,我也就不去得了。”克莱德一听,高兴得心儿怦怦直跳。

  “哦,我真是巴不得今晚能不去上班呀,”他接下去说,一面望着她。“你明儿晚上有空吗?明儿晚上我休息。我这是特地赶来问你,星期日下午也许乘汽车一块兜风去,你去不去?赫格伦的一个朋友有车——是一辆‘帕卡德’——而且星期日我们大伙儿都有空。他要我寻摸一拨人,开车到至善泉去。他是个呱呱叫的小伙子。”(他之所以这样说,原是因为霍丹斯仿佛露出不太感兴趣的神色。)“你不大了解他,说真的,是个呱呱叫的小伙子。好吧,这事下次再跟你谈。明儿晚上,怎么样?

  我明儿晚上休息。”

  霍丹斯因为稽查员又踅来这里,就佯装拿出来一些手绢,让克莱德挑选。她心里暗想,真可惜,还得捱过整整二十四个小时,才能带他一块去看那件外套——那时她方才有机会使她的预谋得逞。同时,她又佯装好似拟议中的明儿晚上约会很为难——比他想象的还要难得多。她甚至装出自己是不是有空,也都说不准的样子。

  “你只管假装在挑选手绢,”她接下去说,心里很怕稽查员也许踅过来,把他们的谈话给掐断了。“明儿晚上我已另有约会,”她显出考虑得很周到的样子说。“可我还不知道能不能取消。让我想一想,”她假装在深思熟虑之后才说。“哦,我想总可以吧,”后来她又说。“反正我就尽力而为。就是这么一次呗。你到第十五街和大街的拐角处,六点一刻——哦,不,你最早还得六点半到,是吗?——我也还得尽量争取去。事先我可不能说定,不过,我总得尽力而为。我想我是能去的。这你满意了吗?”她向他投去一个非常迷人的微笑,克莱德简直开心得不能自主了。只要想一想:为了他,她终于把另一个约会取消啦。她眼里露出爱抚的闪光,嘴角边含着——微笑。“再对也没有啦,”他大声嚷嚷说,把格林-戴维逊大酒店里侍应生的俚语也说漏了嘴。“当然罗,到时我一定去。你能不能答应我的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她小心翼翼地问。

  “你来时就头戴这顶小黑帽儿,下巴颏儿结一条红色缎带。好吗?那样你才显得真俏。”

  “嘿,你真会恭维呀,”她格格笑了起来。要逗弄克莱德可太容易了。“敢情好,我戴就戴吧,”她找补着说。“不过,现在你该走了。瞧那老家伙踅过来了。我知道,他准会发牢骚的。不过我可不在乎。六点半,嗯?再见。”她转过身去招呼一位新顾客。那是一个老妇人,她耐心地等了很久,想打听细纱布在哪儿有卖。而克莱德呢,因为突然得到这一意外的赏光,几乎高兴得颤抖起来,就喜孜孜地朝最近的一个出口处走去。

  他对这次突然受宠,并不感到特别奇怪。转天傍晚六点半整,在雨点一般光芒四射的、高悬的弧形灯光的照耀下,她翩然而至了。他马上发现,她戴的正是他最喜爱的那顶帽子。而且克莱德从来没有看到她显得那样迷人、活泼、亲热。他还来不及说她有多美,或是说她戴那顶帽子他有多高兴,她早已抢先说了:

  “我说,你真的成了我的心肝宝贝儿啦,所以,我才失约食言,我又戴上这顶我不喜欢的破帽儿,只为了使你高兴。我怎么会那样的,连自个儿都不明白。”

  他粲然一笑,好象他已取得了一大胜利。难道说他最后真的会成为她的心肝宝贝儿吗?

  “你要是早知道你戴了那顶帽子多俏,霍丹斯,恐怕你就不会小看它了,”他赞赏地鼓励她说。“你可没想象过,戴了它你的模样儿有多美啊。”

  “哦,是吗?戴了这顶破玩意儿?”她嘲笑说。“我说,要你心里高兴,当然不难。”

  “还有你的一对眼睛,简直就象软绵绵的黑天鹅绒,”他热乎乎地一个劲儿说。“真是美极了。”这会儿他正想到格林-戴维逊大酒店挂着黑天鹅绒的一个小凹室。

  “哦,今儿晚上你真是够意思,”她格格地笑了起来,想逗弄一下克莱德。“看来我还得为你干点什么。”克莱德还来不及回话,她就开始讲纯属捏造的一段事,说她同某一个据说交际广阔的年轻人,名叫汤姆·基尔里的——原有约会。这些天来,此人老是一步不离盯住她,请她去吃饭、跳舞。今儿晚上她决定干脆“甩掉”他,当然罗,是因为喜欢克莱德,至少这次是这样。而且,她还打电话给基尔里,对他说今儿晚上不能同他见面了——约会就干脆给取消了。可是,当她走出专供职工上下班的出入口时,她还是看到了有个人在等着她,不用说,就是汤姆·基尔里。此人衣冠楚楚,身穿一件漂亮的灰色拉格伦式大衣和鞋罩,还有他的那辆小轿车。要是她高兴的话,本来他就要带她上格林-戴维逊大酒店去。他真是好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可是,她并没有去。反正今儿晚上不行。不过再说,她要是没有耍诡计躲过他,他就可能把她缠住不放了。幸好是她先瞥见他的,她就从另一条路跑了。

  “说实在的,你真该看看,当时我的一双小腿在萨金特街飞也似的跑,身子一忽闪,拐过弯,溜进了贝利大楼,”她扬扬自得地描述她如何慌张脱逃的情景。她把她自己和那个了不起的基尔里绘声绘色地说了一通,竟使克莱德迷迷糊糊,对她胡编出来的这一套信以为真了。

  随后,他们朝第十街附近,威恩多特街上的加斯比酒家走去。最近克莱德才听说这一家餐馆比弗里塞尔酒家好得多。霍丹斯不时驻步不前,往一些商店橱窗张望,还说她真的巴不得找到一件她穿着合身的外套——现在她穿的一件已经旧了,非得马上另置新的不可——这样一种困境,使克莱德不禁心中纳闷,她是不是示意他给她买一件。他心里还在琢磨,既然她短缺外套,要是他买一件给她,也许还能推动他们俩的关系向前发展。

  殊不知鲁宾斯坦时装店已近在咫尺了,陈列橱窗里光亮夺目,把那件裘皮外套照得纤毫毕露。霍丹斯按照预定计划停住了脚步。

  “喂,你看那件短外套多可爱,”她开腔说,露出欣喜若狂的样子,仿佛她刚看到它的美就给吸引住了,从她整个神态表明了她第一次鲜灵灵的印象。“哦,这个最可爱、最精美的短外套,不是你从没有见过的吗?”她继续说下去。她心里越是渴望得到它,她那演剧的才能也越是得到发挥。“哦,你瞧那领子、那衣袖,还有那衣兜。这些最最时髦的东西,不都是你从没有见过的吗?我的一双小手,只要一伸进去,就觉得挺暖和的。”她用眼角斜乜着克莱德,看看他对它有没有产生如同她希望那样深刻的印象。

  果然,克莱德被她浓厚的兴趣所激动,怀着好奇心,正在仔细打量着这件短外套。毫无疑问,这是一件漂亮短外套——漂亮得很。不过,嘿,这样一件外套,要卖多少钱呀?难道说霍丹斯一个劲儿要他注意这件外套,就为了让他买下来给她吗?不过,买这外套至少得花两百块美元。反正这一类东西的价钱究竟是多少,他也闹不清。这样一件外套,当然罗,他买不起。特别在最近,他外快中相当大的一部分,已被母亲拿去给了爱思达。不过,听她的口气好象让他心里明白,此刻她寄厚望于他的,正是这么一件东西。开头,他的心冷了半截,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伤心地暗自寻思,要是霍丹斯真心要的话,当然罗,准能找人——比方说,她刚才提到过的年轻人汤姆·基尔里——给她买的,而糟就糟在她正好就是这一号女郎。要是他不买给她,而别人却给她买了,那她就会瞧不起他,无非是因为他没有钱给她买这个东西。

  她大声嚷嚷说:“只要得了这样一件外套,我还有啥舍不得给的呢!”让他听了感到非常惊恐和不满。本来她并不打算在此刻这样开门见山地说了出来,因为她原想把她隐藏在心底的想法非常巧妙地说给克莱德听的。

  克莱德尽管没有处世经验,人品也说不上精明,不过对她这句话的涵意倒是很能心领神会。这是说——这是说——暂时他还不怎么愿意把这句话的涵意给予正确理解。现在啊——现在啊——只要他能知道那件外套的价格,那多好!他已觉察到她正在寻摸什么办法,把这件外套弄到手。不过,他有什么办法呢?怎么办呢?只要他能够设法给她弄到这件外套——只要他答应她,比方说,过一些日子给她弄到这件外套,只要花费不太多,那时又会怎么样呢?他有没有这个胆量,就在今儿晚上,或是比方说,在明天,等他得知外套的价格以后,干脆对她说开了,只要她同意——那时——那时,反正不管外套也好,还是她真的想要别的什么东西,他通通都会买给她。只不过他一定要有把握,看准她决不会象前时那样,在一些小事上存心耍弄他。不,他决不愿意给她买了外套,到头来却什么还报都得不到——这可绝对要不得!

  他站在她身旁,一想到这里,真的兴奋得浑身颤栗起来了。而她呢,站在那儿,两眼直瞅着外套,心里在想:除非他放聪明些,给她弄到这件外套,又能领会她真正的意思——她为了这件外套打算怎样付出代价的——否则的话,得了吧,那时同他就算是最后了结啦。他别以为:连这一点小事都不能,或者是不想给她出力的人,她霍丹斯还会照样同这种人厮混在一起。这可绝对要不得!

  他们继续朝加斯比酒家走去。进餐时,她自始至终几乎什么事都不讲,却一个劲儿说——那件外套有多么好看,穿在她身上一定漂亮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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