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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三


  “拉足操纵杆,”一个警察嚷道,自己伸手去握把手。

  赫斯渥听命而行,车辆就飞速前进,后面跟着一阵石头的撞击声和嘈杂的咒骂声。

  “那个混帐东西一拳打中了我的头颈,”一个警察说。“话虽如此,我好好地回敬了他一棍子。”

  “我想有几个人一定给我打出了血,”另一个说。

  “我认识那个骂我混帐东西的大个子,”第一个说。“为了这个,我早晚要给他厉害看。”

  “一到那里,我就知道准会有麻烦的,”第二个说。

  他们在这么谈话。赫斯渥身上发热,心情激动,坚定地望着前面。这对他是一段惊人的经历。他曾经在报上看到过这种事情,但一旦身历其境倒像是压根儿新鲜的另一回事。他在精神上并不是懦夫。他现在身受了这一切,反而激起了他坚持到底的顽强的决心。他并没有去想纽约或者他的公寓。跑这一趟车似乎使他什么别的都不想了。

  他们现在已通行无阻地驶入布鲁克林的商业中心,虽然多少有些迹象提醒他们可能遭到更多的麻烦。人们望着打碎的车窗和穿便衣的赫斯渥。时常听得有“工贼”的呼声,以及别的辱骂,但是没有人群来袭击电车了。到了商业区的电车终点站,一个警察去打电话给警察分局,报告路上的纠纷。

  “那边有一群暴徒,”他说,“还在埋伏着等待我们。最好派些人去把他们驱散。”

  电车驶回时比较平静,遭到人们大声嘲骂,侧目而视,掷石头,但是没有受到袭击。当赫斯渥看见车场的时候,自由自在地透了一口气。

  “哦,”他在心里想,“我熬过来了,没有出毛病。”

  车辆进了车场,他可以休息一下,但是,他终于又被叫去开车了。这一回,车上换了另外两名警察。他略微增加了些自信,把电车驶过这些寻常的街道,好像觉得不大害怕了。可是,在另一方面,他却受了不少苦。天气严寒,飘着雪花,刮着劲风,因为电车驶得快而更其寒冷彻骨,难以忍受。他的衣服是不适于干这工作的。他战栗着,跺着双脚,拍着手臂,像他从前看到过的别的司机那样做,但是并不叫苦。这工作又新鲜,又危险,在某种程度上把他被迫到这里来所感到的反感和痛苦减轻了些,但还不足以使他不觉得悲哀和心酸。他想,这是狗一般的生活。落到这地步真是活受罪。

  使他能坚持下去的唯一的念头,就是嘉莉对他的侮辱。他想,他还不至于堕落到要受尽她的侮辱的地步。他是能干些什么事情的——甚至这种事也行——干它一阵子。情况会好转的。他可以积蓄些钱来。

  当他在这么沉思的时候,一个孩子掷来一块烂泥,打中了他的手臂。打得他很痛,他大怒起来,今天早晨以来他还没有被这样地激怒过。

  “小杂种,”他嘟哝道。

  “打伤了吗?”一个警察问。

  “没有,”他回答。

  在一个转角上,电车因为拐弯而放慢了速度,有一个罢工的司机,站在人行道上,向他打招呼。

  “老朋友,走下车来,做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吧?要记住我们是在为合理的日薪而斗争,不是为了别的什么。我们得养家活口啊。”这个人的想法好像是着实和善的。

  赫斯渥假装没有看见他。他眼睛直望着前面,开足了车速。那声音带着些恳求的意味。

  整个早晨就这么过去,一直到下午。他开了三次车,倒并不比前面所描写的那次来得困难。他吃的饭顶不住这样的工作,寒冷也对他起了明显的作用。虽然他似乎已经给冻得麻木了,可是好像越来越冷了。每一次开到终点站,他总要停了车暖暖身体,但他还是难过得几乎要呻吟起来。有一个车场的工作人员动了恻隐之心,借给他一顶厚帽子和一副羊皮手套,这一下真使他感激不尽。他很需要这些东西。

  下午第二次出车,在半路上遇到了一群人,他们把一根旧电线杆拦住了电车的去路。

  “把路轨上的东西搬开!”两个警察高声大叫。

  “呀,呀,呀!”群众高喊着。“你们自己搬吧!”

  两个警察走下车来,赫斯渥也想跟着下去。

  “你留在那里,”一个警察说。“有人会把你的车子开走的。”

  在一片嘈杂的声音中,赫斯渥听到就在他身边不远处有一个人说话了。

  “下来吧,老朋友,做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不要和穷人作对。让公司去干吧。”

  他一看原来就是在转角处对他喊话的那个人。这回也像以前一样,他假装没有听见。

  “下来吧,”那人温和地重复说。“你不会要和穷人作对的。绝对不要作对啊。”这是个非常富有哲理而非常善于狡辩的司机。

  从什么地方又来了一个警察,来协助原来的两个,还有人跑去打电话要求加派警察。赫斯渥凝视着四周,态度很坚决,但是心里很害怕。

  有人一把揪住了他的上衣。

  “快下车!”那人嚷着,用力一拉,想把他从车栏上拉下去。

  “放手!”赫斯渥狠狠地说。

  “我要给你厉害看——你这工贼!”一个爱尔兰小伙子跳上车钩,一拳向赫斯渥打去。赫斯渥急忙躲闪,结果不是下颚上而是臂膀上挨了一下子。

  “滚开去!”一个警察叫嚷着,急忙来救助,当然还加上了一阵照例的咒骂。

  赫斯渥镇静下来,面色苍白,双手发抖。这时,他觉得情况严重起来。

  人们抬头望着他,嘲骂他。有一个女孩子在做鬼脸。

  “啊,呀!呀!”她叫着。基督受难时那帮暴民就是这样发出嘘声和嘲笑的。

  他的决心开始有些动摇,这时一辆巡逻车开到了,下来了更多的警察。

  现在,路轨迅速就出清,又可以行驶了。

  “现在就开车,快,”警察说,车又开动了。

  下午又遇到了一次麻烦,那时被一群人拦阻,警察要他开过去,从人群中打开一条路来。

  “从他们身上开过去,”他粗声粗气地说。

  赫斯渥遵命执行,在一片嘲骂声中冲散了一小队人。

  最后,在电车的回程中,在离车场一两英里路的地方碰到了一群真正的暴徒。这一带是极其穷苦的地方。他想赶快把车开过去,但是路轨又被阻塞了。当他离开那里差不多五六条横马路时,就看见人们搬着什么东西在堵塞路轨。

  “他们又来了!”一个警察叫起来。

  “这次我要给他们些厉害,”第二个警察说,他已经忍耐不住了。当电车开近去时,赫斯渥浑身觉得一阵不安。

  像上次一样,这群人开始大声嘲骂,但是他们现在并不走上前来,而是掷东西过来。打碎了一两块玻璃窗,赫斯渥躲过了一块石头。

  两个警察一起对着人群跑去,但是人们反而向电车奔过来。其中有一个女人,外貌就像一个小姑娘,带着一根粗木棍。她大发雷霆,对赫斯渥一棍打去,他闪开了。跟着,她的同伴们受到了极大的鼓舞,跳上车来,把赫斯渥拉了下去。他还来不及说话或者呼喊,人已经跌倒了。

  “放开我,”他说,向一边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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