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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五


  于是事情就成为:“乔治,今天要煤了”,或者“你该去买些午饭吃的肉了”。

  他会问她需要什么东西,然后去定购。

  随着这个格局,他变得吝啬起来。

  “我只买了半磅牛排,”有一天下午他买报纸回来时说。“我们好像一向吃得不很多。”

  这些凄惨的琐事使嘉莉的心都要碎了。这使她的生活变得阴暗,使她的心灵受着煎熬。唉,这个人变得真厉害啊。从早到晚,从早到晚,他尽是坐在家里看报。他对世界好像已无兴趣。每过一阵,他也会出去一次。逢到晴朗的日子,出去四五个钟点,在上午十一时至下午四时之间。她越来越看不起他,可是别无办法。

  由于找不到出路,赫斯渥确实已处于麻木不仁的状态。每月的开支都从他那为数不多的积蓄里取出。这时,他只剩下五百块钱了,就紧抱住了不放,好像有些觉得他能够把赤贫无限期地拖延下去似的。坐在家里,他决定就穿他的一些旧衣服算了。起初是在下雨天。只有一次他说了句辩解的话,那是在开头的时候。

  “今天天气这么坏,在家里我就穿这衣服算了。”

  最后就永远穿了下去。

  他向来习惯每修一次面给一毛五分钱,另给一毛钱小账。刚觉得手头拮据时,他把小账减到五分,然后就不给了。后来,他到一毛钱的剃头店去试试,发现修面修得不差,就经常到那里去了。再过了些时候,他把每天修面改为两天一次,然后每三天一次,这样下去,直到固定为每周一次。到了星期六,他的脸才好看呢!

  当然啦,因为他已丧失了自尊心,嘉莉对他也失去了敬意。她弄不懂这个人心里在转什么念头。他还有些钱,还有一套体面的衣服,打扮好了,看上去还有些风度。她没有忘记自己在芝加哥的艰苦挣扎,但是她也没有忘记她并不听天由命。他就是听天由命。甚至连报纸上的广告都不再看了。

  终于,她毫不含糊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你为什么在牛排上放这么许多黄油?”有一天晚上他闲站在厨房里,问她说。

  “当然是为了烧得好吃些啰,”她回答。

  “黄油这一阵贵得很,”他提出意见。

  “倘使你在工作,你就不会计较这些了,”她回答。

  他就此闭口不说,回头去看报了,但是这句反驳话却在他的头脑里作痛。

  这是她嘴里的第一句刺人的话。

  就在那天晚上,嘉莉看了报以后,就到前房去睡了。这是反常的。当赫斯渥要去睡觉的时候,他惯常是不点灯的。这时候他才发现嘉莉不在。

  “这就怪了,”他说。“也许她还坐着呢。”

  他不再去想这回事,就睡了。早晨,也不见她在身旁。说也奇怪,这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

  夜色降临的时候,谈话的气氛浓了一些,嘉莉说,“我想今晚一个人睡觉。我头痛。”

  “好吧,”赫斯渥说。

  第三夜,她不用借口,就到前房去睡了。

  这对赫斯渥是个冷酷的打击,但是他从不提起。

  “好吧,”他心里想,忍不住眉头一皱,“就让她一个人睡吧。”

  第三十九章

  万斯夫妇过了圣诞节就回到了纽约,他们没有忘记嘉莉;但是他们,或者说是万斯太太,从来没有去访问过她,理由很简单,只因为嘉莉没有把住址告诉她。根据她的性格,当她还住在七十八街时是和万斯太太一直通信的,但是等她不得不搬到了十三街,她害怕万斯太太会认为是家道衰落的表示,就设法不把住址告诉她。因为想不出什么适当的办法,她索性忍痛完全放弃了和她的朋友通信的权利。万斯太太对于这奇怪的沉默有些弄不懂,以为嘉莉一定离开了纽约,最后以为她已失踪而不再想她了。所以,当她在十四街又碰到嘉莉时,使她大吃一惊,她是买东西去的。嘉莉也是买东西去的。

  “哎,惠勒太太,”万斯太太说,朝嘉莉浑身上下扫了一眼,“你一直在哪里?为什么不来看我?我一直不知道你怎么样了。真的,我——”

  “我真高兴看到你,”嘉莉说,心里又快活又为难。这次遇见万斯太太真是太不巧了。“啊,我就住在这里附近。我一直打算去看你。你现在住在哪里?”

  “五十八街,”万斯太太说,“就在七马路上朝北——二百十八号。你为什么不来看我呢?”

  “会来的,”嘉莉说。“说真的,我一直想来哪。我知道我应该来。说来真不好意思。但是你知道——”

  “你住在哪里?”万斯太太说。

  “十三街,”嘉莉勉强地说。“西一百十二号。”

  “啊,”万斯太太说,“不是就在这儿附近吗?”

  “是的,”嘉莉说。“你过些时候一定要来看我啊。”

  “好的,你是一个好人,”万斯太太笑着说,同时发现她的外表有了些变化。“这个住址也说明这一个,”她心里又想。“他们一定景况不妙。”

  她还是很喜欢嘉莉,想照顾照顾她。

  “和我一起到里面去一下,”她高声说,就走进一家店里。

  嘉莉回到家里的时候,她对于奢侈和讲究的城市生活的一切希求又都复活起来了,而她的拮据的境况的性质也显得更严重了。最糟糕的是,万斯太太几乎没有得到邀请就声称要来看她。

  赫斯渥照常在看报。他仿佛对这种处境压根儿无动于衷。他的胡子至少有四天没刮了。

  “唉,”嘉莉想,“倘使她到这里来,看到他会怎么想呢?”

  她满怀悲痛地摇摇头。看模样她的处境已变得忍受不下去了。

  她觉得忍无可忍,就在吃饭的时候问:“那家批发公司有什么消息没有?”

  “没有,”他说。“他们不要有经验的人。”

  嘉莉没有接嘴,觉得已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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