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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六


  他明知道嘉莉住在哪里,但是因为她没有音讯,加上在那边可能发生了不利于他的复杂情况,他不敢去拜访。就是为了这个缘故,他认为去拜访是不策略的。他就这样千思万想,俯首沉吟,想法改变情况,但是没有用。一小时一小时在消逝,他原来考虑到的结合的可能性也在消逝。他原来想现在就可以高高兴兴地帮助嘉莉把她的利益和他自己的利益结合起来,可是这时已经是下午了,却什么都没有干。到了三点钟、四点钟、五点钟、六点钟,还是没有信来。这位无可奈何的经理在室内踱来踱去,冷清清地承受着失败的悲哀。他目送忙碌的星期六过去,星期天来临,可是一事无成。那一天,酒吧整天休业,他独个儿思索着,与家庭隔离,与酒店的热闹隔离,与嘉莉隔离,但就是没有能力把境况改善一些儿。这是他一生最倒楣的星期天。

  星期一的第二班信件里,他接到了一封完全是公文形式的信,使他注目了好些时候。信上印着“麦格雷戈、詹姆斯和海埃法律事务所”等字样,开头非常合乎格式地写着“先生台鉴”以及“敬启者”,接着简单地通知他,他们受朱丽亚·赫斯渥夫人的委托,负责解决某些有关她的赡养与产权的问题,可否请他立即劳驾和他们面谈?

  他仔细地读了几遍,然后光是摇摇头。看来他的家庭纠纷才刚刚开始呢。

  “唉!”过了一会儿,他说出声来,“我拿不定主意啊。”

  于是他把那信折好,放入口袋。

  嘉莉还是没有消息,这更加重了他的苦恼。他现在断定她已经知道他是有妇之夫,因而对他的不诚实很生气。他现在特别需要她,所以他的损失似乎更其沉重了。倘使她不立即给他些什么信息,他打算闯到那里去,硬是要见她。他这样被遗弃,实在使他心痛得很。他爱她确实是够真诚的,但是,现在失去她的可能已迫在眉睫,她仿佛显得更其撩人情思了。他一心渴望着消息,带着无限哀怨的心情思念着她。不管她怎么想,他可不打算失去她。

  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他都要把这事情安排妥当,而且动作要快。他要去看她,把他的家庭纠纷全部告诉她。他要给她说明自己的确实处境,以及何等迫切地需要她。现在,她一定不能抛弃他。这是不可能的。他会苦苦哀求,直到她消尽怨气——直到她肯饶恕他。

  他忽然想起:“假使她不在那里——假使她已经出走了呢。”

  他不得不站起身来。坐在那里兀自思念,真不好受啊。

  可是,他这样发奋起来也无济于事。星期二还是这般模样。他确实曾打起精神向嘉莉的住处走去,但是当他走近奥格登公寓时,他自以为看见一个男人在跟踪他,就走开了。他没有走近那屋子。

  这次访问中的一桩恼人的事件是,他乘伦道夫街的街车回来时,不知不觉地几乎到了他儿子在做事的一家公司的对面。他一发觉这个地方,心里就是一阵疼痛。就是这个地方。以前他曾经几次来看过他的儿子。现在,这小子连只字片语都不给他写。仿佛他的子女都没有发现他不曾回家。罢了,罢了,命运是要和人耍恶作剧的。他回到办公室,和朋友们闲谈起来。好像无聊的闲谈可以麻痹悲痛之感似的。

  那天晚上,他在雷克托饭店吃了饭,立即回到办公室。只有在这热闹和显赫的酒店里,才能使他遣愁解闷。他对许多细枝末节都要过问,对每一个人都敷衍几句。等别人走了以后好久,他还坐在办公桌边,直到守夜人在巡查中,拉拉前门看看是否锁严的时候,他才离开桌边。

  星期三,他又收到麦格雷戈、詹姆斯和海埃发来的一份措辞客客气气的通知。

  它是这样写着的:

  敬启者:本律师等受朱丽亚·赫斯渥夫人的嘱咐,将等到明日(星期四)午后一时才提出起诉,要求离婚及赡养费。如届时台端仍无表示,本律师等将认为台端无意作任何和解,并相应采取行动,特此奉告。

  你忠实的云云

  “和解!”赫斯渥恨恨地嚷着。“和解!”

  他又摇摇头。

  原来如此,事情明白地摆在他的面前,他如今可知道会发生什么结果了。

  倘使他不去见这些律师,他们会立即控告他。倘使他去,就会向他提出使他怒不可遏的种种条件。他把信折起来,和另一封放在一起。然后他戴上帽子,到附近那一带去散步。

  他目前处境的难处,在于要考虑多种后果。不管他怎么行动,他都不会得到什么。这一切是这么突如其来,以致他还没有从其眼花缭乱的影响中恢复过来——为了一种好奇的欲望,他得把它研究一番。这最后的想法产生于他那多少深思熟虑的思想方法。他从不喜欢匆匆作出决定。

  尽管他要考虑上述要求,但他一点也不匆忙行事。他不能强制自己去律师事务所。他不能同意和他们谈这件事,这看来真是一件私事啊。他依稀感到会突然发生什么转机——希望能如此——尽管他确信这是不会发生的。他甚至设想他太太和他谈了一次话后会跟他和解,这时他想起了冒雨回家的那桩事来。这样受人压制,使他整个坚强而激烈的天性产生了反感,他是这么一个爱好权力的人,哪里肯向人苦苦哀求啊。

  “我得去一下才是,”他有一回作了这样的认可,可是接着就心里说,“我应该找一个律师。”

  “这又有什么用呢?”他心里另一种声音说。“不管有没有律师,倘使你不去看他们,他们明天就要起诉。你对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我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他私下承认,于是开始考虑事情的其他方面,但不到十分钟,绕了一个圈子,又得出了同样的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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