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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她很小心地对学校里的男生采取区别对待的态度,有好几个男生被她的美貌所吸引。

  “你以为怎么样,”她有一天晚上对母亲说,“赫伯特·克兰要跟我做朋友。”

  “好孩子,他是谁呀?”赫斯渥太太问道。

  “啊,谁也不是,”杰西卡说,噘起她美丽的嘴唇。“他只是学校里一个学生。他什么都没有。”

  这个故事的另一面,是当肥皂厂老板布里福的儿子小布里福送她回家的时候透露出来的。赫斯渥太太正坐在三楼摇椅里看书,恰好在这时向外一望。

  “跟你一起来的是谁,杰西?”杰西卡上楼时,她问。

  “是布里福先生,妈妈,”她回答。

  “是吗?”赫斯渥太太说。

  “是的,他要我跟他一同到公园去,”杰西卡进行解释时脸有些红,因为她是跑着上楼的,也许还有别的缘故。

  “好吧,孩子,”赫斯渥太太说。“早些回来。”

  当他们两人走上街时,她很有兴趣地望着窗外。这真是很可喜的景象——最是可喜的。

  赫斯渥在这样的气氛中度过了许多年,也不去深入地思考这些事情。他生性就是不肯费神去把事情弄得好些,除非是明明摆在他眼前的,对比极其鲜明的。事实上,他有所受,也有所给,有时候因为漠然无情的自私表现而恼怒,有时候也因为可能会有利于尊严和显赫的社会地位的美景而高兴。他在当经理的那家酒店里的生活,就是他自己的生活。他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那里。晚上回家时,住宅显得很可爱。饭菜很少是不可口的,就是普通的仆人能做的那种。实际上,他喜欢听儿子和女儿的谈话,他们看上去总是很漂亮的。赫斯渥太太爱慕虚荣,使她打扮得有些乔模乔样,但是在赫斯渥看来,这比之平淡无奇要好得多。他们之间并没有失去感情。也没有太感不满之处。

  她对任何事物都没有惊人的意见。他们谈任何问题,总是不够深入,不致谈到争吵的地步。用通常人们公认的话来说,她有她的看法,而他有他的看法。

  有时候,他会遇见个把女人,她的青春、活泼、风趣,会使他的太太相形见绌,但是这种邂逅相逢可能引起的暂时的不满,会被他的社会地位和某些策略所抵消。他不能搞乱他的家庭生活,因为那会影响他跟店东们之间的关系。

  他们不要流言蜚语。一个人要保持他的地位,必须有庄严的风度,清白的名誉,植根于一个可敬的家庭。因此他做一切事情都得小心谨慎,每当在哪一个下午或者星期日出现在公共场所,总是和他太太在一起,有时和孩子们在一起。他会到当地的游乐场所去,或者到附近威斯康星州①的游乐胜地,规矩清白地过上几天,到大家散步的地方散散步,做些大家都做的事情。他懂得这样做的必要。

  ① 芝加哥位于伊利诺斯州东北端,离北面的威斯康星州不远。

  他认识的那些有钱的中产阶级人士中间,有谁出了乱子,他总是摇摇头。

  他不愿意对此说长道短。倘使在算得上是他的亲密朋友之间谈起这桩蠢事,他就会对它发表批评意见。干这样的事是无所谓的——人们都这样干的——

  但是为什么不小心些呢?再小心也是不会过分的。他对犯了错误而被发觉的人是不同情的。

  因此他如今依然花些时间带太太出去露露面——要不是在外面他可以结识些人,还有些她是否在场并不会产生影响的小小的娱乐的话,这种时候的确会令人感到厌倦。他有时候很好奇地观察她,因为她依然有些妩媚动人,还有男人朝她看。她和蔼可亲,爱慕虚荣,喜欢受人恭维,他深知这一切加在一起,对于处在她那种家庭地位的女人,是可能造成悲剧的。按照他的性格,他对女性的信心并不大。他的太太从来没有那些可以赢得他那样天性的男人的信任和欢心的品德。他看得出,只要她还热爱着他,是可以信任的,但是如果有朝一日这种爱情不复存在了——那末,可能会出些事情。

  近一两年来,家庭的开支显得很吃重。杰西卡要穿好衣裳,赫斯渥太太不愿比不上她的女儿,也常常添置新衣。过去赫斯渥没有说什么,但是有一天他叽咕了。

  “杰西这个月要做件新衣服,”一天早晨,赫斯渥太太说。

  当时,赫斯渥正站在镜子前面,穿上一件精致非凡的背心。

  “我记得她刚买了一件,”他说。

  “那只是晚上穿的,”他太太满不在乎地回答。

  “依我看,”赫斯渥回答,“她近来在衣服上花的钱很不少了。”

  “是呀,她出去应酬的时候多了,”他的太太最后说,但是他的语调使她感觉到包含着某些从前没有听到过的东西。

  他是个不常出去旅行的人,但是出去的时候总是带她一同去的。在这次谈话后不久,当地的参议员旅游团要到费城去参观,旅游的时间为十天。赫斯渥被其中几个朋友所邀请,他决定去一趟。

  “在那里没有人认识我们,”其中一个人说,他脸上好不容易地掩饰住了愚鲁粗拙和追求肉欲的神态。他戴着一顶巍峨的大礼帽。“我们可以好好地玩一下。”他的左眼微微眨动了一下。“你应该跟我们一起去。乔治,”

  他最后说。

  第二天,赫斯渥把他的打算告诉了他的太太。

  “我要出门去,朱丽亚,”他说,“去几天。”

  “到哪里去?”她抬头看着他问。

  “到费城出差去。”

  她望着他,留意地等着听他的下文。

  “这一回我不能带你去。”

  “好吧,”她答道,但是他看得出她认为这事情中有些蹊跷。在他走以前,她又问了他几句话,使他很不痛快。他开始觉得她是个讨厌的累赘。

  这次旅行,他大大地享乐了一番,结束的时候,简直不想回来。他不是个愿意撒谎的人,绝对不愿对此事作出解释。这件事就用一般言语搪塞过去了,但赫斯渥太太对此想得很多。她坐车子出去的时间比以前多了,穿得更漂亮了,随随便便就去戏院看戏,以此作为报复。

  这种气氛是越出家庭生活的规范的。在这里心情不够舒畅——没有足够的热情。这是靠习惯势力和社会舆论的势力维持着的。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关系一定会变得越来越枯燥——直到最后变成火种,很容易着火,把一切都烧毁。这是赫斯渥内心世界以外的一个世界。这是他毫不关心的事情。整个事情可能按传统的习俗发展到老年,直到死亡。也可能不是这样。

  第十章

  按照世人对于妇女及其义务的看法,嘉莉的精神状态是值得研究的。人们对她这样的行为总是武断地下评语的。社会上有一种评判一切事物的惯用的标准。男子应该善良,女子应该贞淑。恶棍啊,你为甚做不到!

  尽管斯宾塞①和我们现代的自然主义哲学家们作过各种分析,我们关于道德还只有一种幼稚的观点。这种道德观点的意义不仅仅在于它符合一条进化规律。它不仅仅在于它单单符合世上的事物,其意义要来得更深刻,比我们已知的要更复杂。首先请回答,心弦为什么会战栗,请解释,某些忧伤的曲调为什么能传遍世界,流传不息,请说明,玫瑰花凭什么微妙的法术,不管晴雨都能展放花瓣,像一盏红灯。道德的基本原则,就存在于这些事实的精髓之处。

  ① 赫伯特·斯宾塞(1820—1903):英国哲学家,他是用生物学中关于生存竞争的学说来阐述社会问题的,对德莱塞的哲学观点极有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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