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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啊。”布朗罗先生的身体微微抖了一下。“喝两杯红葡萄酒对他要有益得多。是不是,汤姆·怀特,晤?”

  “我叫奥利弗,先生。”小病人显出一副大为诧异的样子回答。

  “奥利弗,”布朗罗先生推敲着。“奥利弗什么?是叫奥立弗·怀特,嗯?”

  “不,先生,是特维斯特,奥利弗·特维斯特。”

  “这名字真怪。”老绅士说道,“那你怎么告诉推事你叫怀特呢?”

  “我从来没有这样说,先生。”奥利弗感到莫名其妙。

  这话听上去很像是在胡编,老绅士望着奥利弗的面孔,多少带了点愠色。对他是不可能产生怀疑的,他那副瘦削清癯的相貌特征处处都显示出诚实。

  “这肯定搞错了。”布朗罗先生说道。然而,尽管促使他不住地端详奥利弗的动机已不复存在,那个旧有的念头却又一次袭来,奥利弗的长相与某一张熟识的面孔太相似了,这意识来势迅猛,他那专注的眼光一时竟收不回来。

  “先生,求您别生我的气,好吗?”奥利弗恳求地抬起了双眼。

  “不,不,”老绅士答道,“嗨。那是谁的画像?贝德温,你瞧那儿。”

  他一边说,一边忙不迭地指指奥利弗头顶上的肖像画,又指了指孩子的脸。奥利弗的长相活脱脱就是那幅肖像的翻版。那双眼睛、头型、嘴,每一个特征都一模一样。那一瞬间的神态又是那样逼真,连最细微的线条也仿佛是以一种惊人的准确笔法临摹下来的。

  奥利弗不明白这番突如其来的惊呼是怎么回事。因为承受不住这一阵惊诧,他昏了过去。他这一晕过去,替笔者提供了一个机会,可以回过头去表一表那位快活老绅士的两个小门徒,以解读者悬念,且说——

  当时,机灵鬼和他那位手艺高超的朋友贝兹少爷非法侵占布朗罗先生的私人财物,结果导致了对奥利弗的一场大喊大叫的追捕,他俩也参加了这场追捕,这一点前边已经叙述过了。他们这样做,是基于一种非常值得钦佩而又十分得体的想法,那就是只顾自己。既然国民自主和个人自由是任何一个纯正的英国人最值得骄傲的东西,本人简直无需提请读者注意,这一行动自然会大大抬高他俩在所有公民和爱国人士心目中的身价。同样,他们只关心自己平安无事这一铁证,完全足以使一部小小的法典得以确立,受到公认,某些博古通今、驰名遐迩的哲人将这部法典定为一切本能行为的主要动机。这班哲学家非常精明,将本能的一切行为归纳成格言和理论,又巧妙地对本性的高度智慧和悟性做了一番不着痕迹的恭维,便把良心上的考虑,或者高尚的冲动和感情,全都扔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说起来,这些东西毕竟不能与本性相提并论,世所公认,本能远比人所难免的种种瑕疵、弱点要高尚得多。

  两位处于这么一种极其微妙的境地中的小绅士在品格特性方面富有严谨的哲理,倘若需要更进一步的佐证,笔者信手便可以举出他们退出追捕这一事实(本书前边一部分已经讲了),人们当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奥利弗身上,他俩立刻抄最近便的捷路溜了回去。尽管我并不打算断言,取捷径也是那班声望赫赫、博学多才的哲人在得出什么伟大的结论时常有的作派——他们的路程的确因迂回曲折,举步磕磕绊绊而拉长了一些,这就和那班有一肚子念头憋不住的醉汉一开口就滔滔不绝一样——但我的确想指出,并且要明确指出,许多哲学大师在实施他们的理论时都表现出了深谋远虑,他们能够排除一切可能出现的、完全可以估计到的、于他们不利的偶然因素。因此,为了大是,不拘小非,只要能达到目的,任何手段都无可非议。是耶?非耶?抑或二者之间到底有多大区别,统统留给当事的哲学家,让他根据自己的特殊情况,作出头脑清醒、综合平衡、公平不倚的判断。

  两个少年以极快的速度跑掉了,穿过无数迷宫一般错综复杂的狭窄街道和院落,才大着胆子在一个低矮昏暗的拱道下边歇一歇。两人一声不响地呆了一会儿,刚刚透过气,能讲出话来,贝兹少爷便发出一声喜滋滋的感叹,紧接着爆发出一阵无法遏制的大笑,他倒在一个台阶上,笑得直打滚。

  “什么事儿?”机灵鬼问。

  “哈哈哈!”查理·贝兹笑声如雷。

  “别出声,”机灵鬼细心地看了看周围,劝道,“笨蛋,你想给捉进去了不是?”

  “笑死我了,”查理说,“笑死我了。你想想,他没命地跑,一闪就转过街角去了,再一下撞到电线杆子上,爬起来又跑,活像他跟电线杆一样也是用铁做的,可我呢,抹嘴儿插在口袋里,大喊大叫地在后边追他——呃,我的妈唷。”贝兹少爷的想像力十分生动,将刚才的场景稍许有些过火地展现了出来。说到这儿,他又在台阶上打起滚来,笑得比先前更欢了。

  “费金会怎么说?”机灵鬼趁伙伴又一次停下来喘气时把这个问题提了出来。

  “怎么说?”查理·贝兹重复道。

  “是啊,怎么说?”机灵鬼说。

  “嗨,他能怎么说?”查理见机灵鬼全然不是说着玩的,满心欢喜顿时化为乌有。“他能怎么说?”

  达金斯先生管自吹了一会儿口哨,跟着把帽子摘下来,搔了搔头,脑袋接连点了三下。

  “你是什么意思?”查理说道。

  “吐噜罗噜,腊肉烧菠菜,他又不是青蛙。”机灵鬼聪明的脸上挂着一丝淡淡的嘲笑,说道。

  这就算解释,然而并不令人满意。贝兹少爷也有这种感觉,便又问了一句:“你是什么意思?”

  机灵鬼没有回答,只是重新戴上帽子,把拖着长尾巴的外套下摆拉起来塞在腋下,用舌头顶了顶腮帮子,摆出一副亲昵而又意味深长的神气,用手在鼻梁上拍了五六下,向后一转,拐进一条胡同,贝兹少爷若有所思地跟了上去。

  上述这番对话进行之后不过几分钟,那位快活老绅士听到楼梯上响起一阵嘎嘎作响的脚步声,不由得一惊,此刻他正坐在壁炉旁,左手拿着一条干香肠和一小片面包,右手握一把小刀,壁炉的三角铁架上搁着一只白锡锅。他回过头来,苍白的脸上露出一道狰狞的笑容,一双眼睛从棕红色的浓眉底下灼灼地往外看去。他把耳朵侧向门口,专注地谛听着。

  “嗨,怎么回事?”老犹太的脸色变了,喃喃地说,“只回来两个?还有一个哪儿去了?他们出不了事的,听听。”

  脚步声越来越近,到楼梯口了。房门缓缓地推开,机灵鬼与查理·贝兹走了进来,又随手把门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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