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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回音震荡的脚步(2)


  “你是说似乎有些严重么,亲爱的达尔内?是的,但是我们不知道有什么理由严重。人们简直不可理喻!我们台尔森有些人年龄越来越大,这种平白无故的反常麻烦可叫我们吃不消。”

  “可是,”达尔内说,“天空有多么阴暗,预示着风暴到临,你是知道的。”

  “我确实知道,”罗瑞先生同意了,努力说服自己说他那和善的脾气发了酸,因此在嘟囔,“但是我心烦意乱了一整天,难免不发脾气。曼内特到哪儿去了?”

  “在这儿,”这时医生正好踏进黑暗的屋里。

  “我很高兴你在家,这种忙乱和不安缠了我一整天,弄得我无缘无故地神经紧张,我希望你不打算出去?”

  “我不想出去。如果你乐意,我还想跟你掷骰子呢,”医生说。

  “如果可以说说心里话,我并不想掷骰子。我今天晚上不适于跟你较量。茶盘还在那儿么,露西?我看不见。”

  “当然为你准备着。”

  “谢谢,我亲爱的。宝宝平安无事地上床了吧?”

  “睡得很香呢。”

  “那就好,一切清吉平安!我不知道这儿的一切有什么理由会不清吉平安,谢谢上帝。我可是烦了一整天,却又不如过去年轻力壮了!我的茶么,亲爱的?谢谢。来,来,坐到圈子里来,咱们静静地坐着,听听回声。你对回声还有你的理论呢。”

  “不是理论,而是幻想。”

  “那么,我聪明的宝贝,是幻想,”罗瑞先生拍拍她的手说,“可今晚的回声非常多,而且响亮,是么?你听听看!”

  这一小圈人坐在伦敦那黑暗的窗前时,远处的圣安托万区却有疾速、疯狂、危险的脚步兴起,并闯进他人的生活。那脚步一染上猩红就不容易洗净。

  那天上午,圣安托万区有黑压压的一大片衣衫褴褛的人潮水一般涌来涌去。在攒动的人头上不时有光芒闪过,那是熠耀在阳光下的战刀和刺刀。圣安托万的喉咙发出巨大的吼声,赤棵的手臂的森林在空中摇摆,有如冬季寒风中干枯的枝条,所有的手指都往武器或类似武器的东西抓去,无论它在多远的地方。武器是从下面的深处抛上来的。

  是谁抛上来的,是从哪儿抛上来的,从哪儿开始抛的,是什么人经手抛的,人群中没有人看见。武器一次几十把,摇晃着、颤动着跳了出来,出现在人群的头上,有如电闪。跳出来的还有毛瑟枪、子弹、火药、炮弹、木棍、铁棍、刀子、斧子、长矛。总之,发了疯的创造精神所能搜寻到或设计出的一切武器都有。得不到别的东西的人们便用血淋淋的手从墙上挖出石头和砖块。圣安托万的每一次脉动和心跳都疾速而火热,像是发了高烧。那儿的每一个人都发了狂,都已把生死置之度外,火辣辣地准备拿出生命作牺牲。

  翻腾的水的漩涡总有一个中心,眼前这纷乱的人群所围绕的中心就是德伐日的酒店。沸腾的锅里的每一滴水(每一个人)都受着漩涡中心的德伐日的吸引。此时为火药和汗水弄得满身脏污的德伐日正在发出命令,分配武器,把这个人往后推,把那个人往前拉,拿走一个人的武器交给另外一个人,正在震耳欲聋的喧哗中苦干着。

  “别离开我身边,雅克三号,”德伐日叫道,“雅克一号,雅克二号,你们俩分头活动,把这些爱国者尽量多地聚集在身边。我老婆在哪儿?”

  “呃,这儿,你看见的!”老板娘仍然跟任何时候一样镇定,只是没有织毛线。她那坚定的右手攥住的是一把斧头,而不是较为温和的常见工具,腰带上还插了一把手枪和一柄残忍的刀。

  “你要到哪儿去,老婆?”

  “我现在只跟着你,”老板娘说。“以后你会看见我走在妇女队伍最前面的。”

  “那就来吧!”德伐日放开嗓门大叫。“爱国者们,朋友们!咱们已经作好了准备。到巴士底去!”

  人潮开始动荡,发出一声怒吼,仿佛整个法兰西的喉咙都集中到了那一个令人憎恶的字眼上。人潮一浪接着一浪,越卷越高,淹没了城市,来到了那个地点。警钟响了,战鼓响了,人潮在新的海岸上发着狂,大声地咆哮着。攻击开始了。

  深深的壕堑、双重的吊桥、厚重的石壁、八座巨大的塔楼。大炮、毛瑟枪、火焰与烟雾。酒店老板德伐日穿过了火焰,穿过了烟雾,又进入了火焰,进入了烟雾。人潮把他送向了一尊大炮,而他在转瞬之间已成了炮手。他像个英勇的士兵激战了两个小时。

  深深的壕堑,单吊桥,厚重的石壁,八座巨大的塔楼。大炮、毛瑟枪、火焰与烟雾。座吊桥垮下来了!“干呀,同志们,干呀!干呀,雅克一号,雅克二号,雅克一千号,雅克二千号,雅克二万五干号;以所有的天使和魔鬼的名义——你愿用谁的名义都行,干呀!”酒店老板德伐日还在大炮前干着,大炮早烫手了。

  “跟我来,妇女们!”他的妻子老板娘叫道,“干什么!拿下来之后,我们也可以像男人一样杀人的!”妇女们发出如饥似渴的尖叫,跟在她的身后。她们的武器各不相同,但是心中的饥渴与复仇的心情却一样。

  大炮、毛瑟枪、火光与烟雾,但仍然是深深的壕堑、单吊桥、厚重的石壁和八个巨大的塔楼。有人受伤倒下了,汹涌的人潮作了不大的调整。闪亮的武器,通明的火炬,一车车潮湿的柴草冒着烟、四面八方的工事上的苦苦厮杀。尖叫、排炮、咒骂,奋不顾身的勇气,炮声、撞击声、叮当声,人潮的愤怒的咆哮。但仍然是深深的壕堑、仍然是单吊桥,厚重的石壁和那八座巨大的塔楼。酒店老板德伐日—还在他的炮前。大炮已激烈地打了四个小时,已经是双倍地发烫。

  要塞里升起了白旗,谈判——白旗在战斗的风暴之间依稀可见,声音却听不见。人潮突然无法估量地扩展开来、汹涌起来,把酒店老板德伐日卷过了放下的吊桥,卷进了厚重的外层墙壁,卷进了投降了的八座塔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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