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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


  新川先生虽然这么说,但是,他也认为“冲绳问题”不适合现在就立刻开出药方来,而且也没有必要开药方。同时,他对作家目取真俊给与了很高的评价,认为目取的小说是具体地向世界展示了冲绳人丰富的精神世界,同时,目取的小说也是以他们那一代人的痛苦经历为基础而创作的。目取的时事性散文也非常优秀,不过,新川先生希望他不要将才能消耗在小说以外的领域。(我如此转述之后,新川先生回答说,年轻作家还是有着冲绳人独有的自豪,不会从事不被反馈到小说中的新闻工作。)

  “我是不可能活着看到这个问题得到解决了。不过,我要把一句话先告诉给下一代的孩子们。”新川先生说,“这不是冲绳各个领域的人所要做的重要工作吗?我们会对自己每时每刻的状况提出异议,但是,却不把那件事放在最重要的位置。我们最关心的问题是五十年后的世界将会如何。”

  他还说:“在摆脱了回归时将国家绝对化的思想之后,再来谈论将来和梦想,这至少是我们这一代人的责任和义务。”

  尽管如此,新川先生有充分的依据来感受今日冲绳的现实,比如,在冲绳祭祀歌谣研究领域,以外间守善氏为先导,结合“神曲”①的研究,正在不断加深。去年,波照间永吉氏从文学的角度探讨八重山祭祀歌谣和“神曲”的精心之作获得了好评。

  ①日语原文为おもろさうし,原意指献给神的诗歌,是在冲绳、奄美群岛广泛流传的古代歌谣。大约从公元十二世纪开始到十七世纪初,被广泛传唱。这些歌谣的集大成者即“おもろさうし”,共22卷,1554首,1531——1623年——译注。

  这位年轻的研究者在他著作的后记中写道:“把我引上非时事性的学问研究的漫长道路的恐怕就是在围绕‘日本回归’展开的运动中我所听到的‘反对回归’的主张。当时,我虽然年纪还小,却已经认识到为了冲绳自立的思想,而不是为了冲绳的历史、文化或者其他的任何东西,就是为了冲绳本身,我们应该了解这一切,并将其体系化。”

  九、作为“日本问题”来解决

  不论是在那霸,还是在名护,每次从高处向下俯视,我总是为那奔入街道的充满活力的阔叶林的绿色而惊叹不已。我在冲绳滞留期间,天气一直多雨,经常能看到那充满活力的绿色在一瞬间加深了颜色。同样,想要遇见反映单纯情况的事件或人物的想法,在冲绳也是不曾久存的。

  嘉阳宗健区长的工作相当复杂,他负责管理的是边野古区,而这一个区里就有四百三十户居民。他不光要筹备祭祀这种每年按惯例都要举行的活动,还要修复因居民投票而产生裂痕的关系。尽管他对新基地的建设持批判态度,却又必须和目前占据了闾百分之六十七的土地面积的休瓦布基地保持良好的关系。他那年轻的意志力和沉郁的印象深深地刻在了我的心上。

  他给人的印象,和我在仲村善幸身上得到的感觉有点相似。仲村是“反对海上直升机基地建设、寻求和平与名护市政民主化协议会”的事务局长。他感到郁闷的是,尽管在市民投票中取得了胜利、尽管新上任的市长宣布1999年底接受直升机基地的声明被宣告作废,但是,这一切都没能完全实现。

  从冲绳整体来看,边野古只是非常小的一片土地。但是,当防卫厅的职员直接进入其中,并开展动员工作,而对此进行抵抗的革新势力又派出好几个党派势力的时候,日本本土和美国的建筑公司为了他们各自的利益也开始有所行动,由此产生混乱也是理所当然的。现在,基地建设的具体方案被弄得模棱两可,而反对派的想法却产生了停顿和分歧。

  仲村说:“不过,大家都有一个共同的想法,那就是绝对不允许破坏环礁和内海。在谈到一些根本性、基本性的话题的时候,人与人之间的信任还没有崩溃。一旦明确在边野古的什么地方、建造什么样的直升机基地之后,我想,斗争的势头会重新变得强大起来。”

  西方七国首脑会议即将在名护召开,政府方面造成的既成事实已将要点弄得模棱两可,与此相对,生活者的抵抗却像潮水一样高涨。我再重复一遍,再也没有比这次我在冲绳滞留期间听到过更多的“爆发”这个词了,这个声音来自四面八方,这个声音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之后却又支吾不清的发言。大田前知事、平良修牧师、作家目取真俊,还有很多其他人都用各自感触的声音说出了这个词。他们当中没有一个人的品质与这个单词相称,但是,他们都用一种负责的态度大胆地说了出来,这也表明他们都是值得信赖的人。

  虽然稻岭知事、岸本市长基本上赞成海上直升机基地的建设,但是,作为接受条件,他们特别要求将使用期限定为十五年。对于这一要求,日本政府在内阁会议决定上就明确表示“郑重接受,并将在和美国政府的谈话中提出”。但是,不论是瓦防卫厅长官,还是河野外相,在访美时和美国高官进行的谈话中,都只是把这个具体的最高的跨栏当做“内阁会议决定”稍加介绍而已。即使在日美首脑会谈上,森首相也没有进一步谈到这个问题。老实说,这不由得让人怀疑,他们是不是没有这个意愿和实力同美国政府进行真正的协商。

  大田知事拒绝代理署名的行为被理解成动摇冲绳基地的危机性事件,最初对此作出反应的是美国政府。如今,不想去理解边野古民众的情绪,一直以来都用权力来解决问题的不是名护市市长、也不是冲绳县知事,而是日本政府。这个强权真正要冲到前面的时候,就要对各种可能发生的“爆发”进行预料和担忧,包括直接和美军或者自卫队发生冲突这一最坏的事态,或者是通过协商改革县政来控制民众集会以及无法控制的暴乱。

  如今,有一种在日本本土流行的思想已经逐渐被大家接受,那就是必须把“公即国家”这个单纯化的想法恢复到这样一个常识——使国家运转的是独立的个人与个人的横向联合。还有一个就是必须把“民主主义就是少数服从多数”这个轻率的、自以为是的想法和这样一个常识放在对立位置,也就是说,只有当少数当权者的声音比多数国民投票选举的政党的权利更受尊重的时候,民主主义才能存在。

  如上所述,以向边野古转移基地事件为契机,日本全国国民都必须考虑如何加强安全保证的论调变得高昂起来。不管这论调真正的意图何在,如果真的相信联合国的作用加强,并打算重新考虑加入联合国的日美安保,也许能够产生一个有建设性的结果。还有第三个常识,我想如果专家认为从海军的现状考虑,在战略上可能实现的话,那么,我提议把在边野古当地无论如何都难以实现的直升机基地,建到日本本土来,这也是一个选择。

  没有想像力的日本政府、因泡沫经济或不景气而放弃思考的日本人,一直都把那“苦涩的决断”和“痛苦的选择”推给冲绳的政治家和民众,这次也该是本土的日本人自己做决定的时候了。从冲绳的立场来重新审视亚洲和世界的时刻如今已迫在眉睫。“爆发”这个词现在看似不着边际,而一旦“爆发”一举实现的话,就再也无法回头了。二十世纪的时候我们不就已经明白这个道理了吗?

  (翁家慧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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