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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万延元年暴动里能挖掘出那么愉快有趣的插曲吗?”

  “你没问过我这个呀。”妻子反驳我,又给我举了一个例子。“阿鹰说,从这儿到城镇的各村的村长和官吏都得跪在路边,农民们空着手一个一个敲着他们的脑袋走过去。他讲到这儿的时候,大家笑得最开心了。”

  一个一个敲村长和官吏的脑袋,这的确是农村的不良少年想出来的土气而滑稽的法子。可是那些村长、官使们的脑袋叫几万民众一个一个敲过去,脑壳里面便被敲得像豆腐渣一样稀碎,惨死在那儿了。

  “众人的队列走过去后,老人们趴着死在泼上了人粪人尿的家当前面,这些阿鹰讲过没有?那些年轻的体育健将们听了,没得意地放声大笑吧?”我无意责难鹰四和他的新伙伴,只是出于好奇才这么说罢了。

  “有啊,阿蜜。如果真像阿鹰说得那样,这个世界充满暴力的话,在它面前垂头丧气、无精打采,总不如有点滑稽的事就尽量笑一笑,这才是健全的符合人性的态度呢。”妻子说着走回到灶边。

  “青年组织里的那伙人确实很凶残,但是,在某种意义上,这种凶残给参加暴动的普通农民带来了一种安全感。到了必须和敌人搏斗拼杀的时候,他们就不用沾手,有青年组织的人肯定是靠得住的。一般的农民在暴动过后不用担心被追究杀人放火的罪名,所以能踊跃参加进来。参加暴动的所有人都会担心,万不得已不是要亲手去杀人吗,而这次暴动事先就解除了这种不安。先不说在村长头上咚地打一下,直接使用暴力的血腥行动也都是由青年组织承担。他们具备那种彻底完成任务的素质。暴动队伍朝城里进军的时候,一路上各村里如果有拒绝参加暴动的地方,青年组织就肆意地放火烧房,那些从房里跳出来的,不让放火的都被杀得干干净净。偶然免遭一死的村民们因为害怕也就参加了起义。虽说他们都是农民弟兄,可实际上却是一群近乎疯狂的不良少年,他们以武力胁迫老实的农民。

  善良的农民就怕这个,结果使从山谷到城里的所有农民一个不剩地参加了暴动。一旦把哪个村子拉到暴动队伍中来,就挑选村里的不良少年,组成新的青年组织。也没有什么规章,只是,要向革命青年组织创始人的这个山谷青年组织宣誓忠诚,另外就是只要是使用暴力的事,就毫不犹豫地去干。这样,暴动把山谷里的青年组织作为参谋总部,各村里由本村的不良少年组成的队伍做为基层组织进行活动。山谷青年组织每解放一个新的村落就把那个村里的不良少年都叫出来,让他们告发哪一家大富搞过歪门邪道,然后就去袭击。

  正好在愤愤不平的不良少年眼里,大部分有钱人家都是贼窝。到了城边上的时候,农民暴动的事早就传到了那里了,所以有些大官把财产、书籍、帐簿之类藏到寺院里。把这些情况报告给暴动指挥部的,也是那些村里的不良少年。他们刚从明理保守的大人们的管束中解放出来,世世代代保持权威地位的大官也好,或是担心着生死问题的寺院也好,他们才不管呢,结果寺院被袭击,藏匿起来的财产全在院里烧毁了。

  然后,从没被当人看的不良少年成了村里掌握大权的新的领导组织的成员。为什么不良少年组成的青年组织这么突出呢,总结起来看,首先,在村子里,他们属于没有位置的人,在村里的日常生活中,其他人常常把他们当作多余的人对待。其它的大人们总是和本村的人往来密切抱成一团,而对外来事物往往抱怀疑态度,可不良少年就正相反,甚至可以说他们这伙人只和外来的人才会自由地结交。另外,一旦他们进入暴动的领导层中开始行动,由于素质和自由散漫的问题,他们立刻就闹糟了许多事,以至于他们都没法再回到村子集体里去了,不论他们放火还是杀人!所以他们和其他农民不同,希望暴动总能继续下去,他们成了暴动队伍中的青年军官。他们觉得,比起本村的人来,反倒是和外来的伙伴们在一起更踏实。实际上山谷里的青年组织经常照料他们。

  在暴动接近尾声、队伍打算从城里撤走时,有几个留在后面的不良少年因为企图强奸商人女儿被逮捕了。只是逮捕不良少年的并不是城里的势力。大伙都挤到正门进行团体交涉,可是从那儿攻不进城去,所以官方一直都是持旁观态度,直到暴徒离城。即便暴动队伍已经开始从城里撤走,可还有几个不良少年恋恋不舍地在镇上结伙逛游。他们可能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在城里走吧,而且燃起无端的性欲。不知怎么回事,还穿上了抢来的女人的衬衣(年轻人们发出嘘声,不好意思地笑了)。

  那伙人想起队伍驻扎在城里时,有人家没招待他们,他们就想去袭击那家人,强奸他家的女儿,于是闯进一家棉花店。可是,一个料到暴动队伍要撤退的警备人员起了野心,要抓住这伙穿着女式和服长衬衫的人。他是看守的头领,于是指挥“番非人”这种最低级的手下人真的把这伙不良少年逮着了。总算有一个人逃了出来,报告给山谷青年组织后,暴动队伍便受命再次攻城,青年组织冒着极大的危险返回去救出几个强奸未遂的流氓。他们很快就抢回了俘虏。成了事件导火线的棉花店被捣毁,“番非人”们也被收拾了一顿,那个叫青吉的看守头头的家被放火烧了。然后,听说一张布告上面还写着首歌:‘野心勃勃想立功,手拿细绳充英雄,家中起火心里急,神色狼狈是青吉’,哈哈!”

  小伙子们也齐声哈哈大笑起来。我吃光了饭,摞起用过的碗碟拿到水池去时,妻子却现出戒备森严的生硬表情说:

  “阿蜜,你要是想反驳阿鹰,就直接和他们争论去好了。”

  “得了,我不想插嘴他的宣传活动”,我说,“我只想把山鸡做了。放哪儿了?”

  “阿鹰把它挂在房后的木钉上了,那山鸡肥得像小猪似的,又漂亮,有六只呢!”桃子代妻子回答了。她们在竹篓里放了许多蔬菜,看来是要为运动量极大的足球队员们准备一顿富含维生素的午餐。

  “山谷里的青年组织本来是为老实巴交的农民所惧怕的,但在暴动过程中,他们也渐渐地受到了尊敬。也许他们所使用的暴力都是乱拼硬凑出来的花架子。但不管怎么说不只是山谷,他们在全藩都成了引人注目的英雄。后来暴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他们仍旧无拘无束,从前的不良少年现在举止就像山谷中的贵族。实际上有一段时间,青年组织仍旧保持着势力,随时可以把暴动的民众从山谷中发动起来,其它各村不良少年的组织也仍守着各自的据点。暴动解散的时候,山谷的青年组织和其它村的暴动参加者们一起约定,如果藩内开始镇压就马上再次组织暴动,到时候哪个村犹豫,就先烧掉哪个村的房子。这样一来藩上就只好暂且不追究暴动领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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