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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我们当地的“自由时代”。创建时期由破坏人率领的创建者们的构想,在这漫长时期之内,虽然是和森林之外隔绝的时代,但是在各个方面都实现了。也有了以村庄=国家=小宇宙为主体的创建者同志之间以及人与人之间的准则,人与自然的准则,以及各个超过百岁巨人化的创建者们,超越自然的同峡谷和“在”与森林之间的准则。这一切,在“自由时代”全都完成了。尽管和以后的村庄=国家=小宇宙的历史是属于第二位的,但是这些准则的成就及深刻的想法,是难以向本地以外的人传达的。

  原因是他们认为,“自由时代”倒是停滞期,到了它的末期由于和森林之外的接触才展开了村庄=国家=小宇宙的真正历史。妹妹,对他们说,我们当地人在“自由时代”以后是一直生活于颓唐期的人,所以我们当地看不到新生的孩子这一事态倒是自然而然的事,他们有可能完全理解么?他们一定会以为,不抵抗不治之病而且认为这是属于他们自己之事,兴高采烈地大谈即将到来的死,纯粹是反伦理现象吧?

  我谈了“自由时代”除了末期之外大多数日子没有外敌入侵。实际上根本没有呢,还是基本上没有呢,如果想到有一条买盐的道路,同森林之外的世界并没有完全隔断,那就有可以怀疑的余地。但是,我既然是传承的继承者,并且把它记下来传达给别人,希望深深扎根于村庄=国家=小宇宙的人们一般的感受性之中,对此不必怀疑。倒是把它当作自然的演变,我一直没有怀疑过。妹妹,就在我这样谈下去的时候,感到云影遮着风景在移动似地,长期以来一直很熟悉的一群“自由时代”的形象,带着暗色逐渐远去。这大概是和瓮棺有关的瓮村这个词句给我带来的侵蚀力。当然,我在讲课中并没把它说出来。

  村庄=国家=小宇宙的创建期以及其后漫长的“自由时代”,虽然隔着既大而且又宽的森林,以河的上下游而分的外部世界的人们,对于这个瓮形盆地的新世界,根本没有发现这一事实,如果给以怀疑的时候就会发现,这一事实的确是不合逻辑的。即使思考一下村庄=国家=小宇宙的创建者饱尝辛酸,受到溯流而上的这条河的巨大抵抗,而且经过几百年谁也没有溯流航行过,这也是奇怪的。

  可以想象到的只有一个,外部世界把我们当地的人看作虽然活着却是走向冥府的人,虽然知道在这块忌讳土地上有忌讳的人们在生活,既然把他们看作集体地葬于巨大瓮棺的死者,那就只能敬而远之。那么,在这冥府里繁殖的死者们的子孙们孤独的和平,就纯属自然的了。

  但是,如果这样再读一下我们当地的神话与历史的时候,就会发现,破坏人率领的创建者们的面孔和峡谷寺院表现得充满活力的地狱图完全相反,而是带有冥府的晦暗阴湿的阴影,他们超过百岁的长寿,是把一旦死了的人决不看作死而是永无止境的另一形式的生。这些形象的确令人获得新的认识,然而就整体来说却让人觉得阴森的气氛很浓……

  如果这样考虑,那么,情况可能是这样的:“自由时代”末期,外部世界和村庄=国家=小宇宙之间开始交流,也就是遭受外部侵略的开始,此后的漫长时期里,外部世界的人们和我们本地的人们,逐渐把他们之间一向看作生死攸关的互相视为异族的思想忘掉了。于是把我们当地看作冥府的瓮地区,作为生命场所的外部世界,隔着广大的森林,由溯行困难的河联系起来的两个世界。这宇宙论式的构图,对于外部世界的人来说,已经是根本不能理解的了。那么,从这一点出发而反过来推测,那就是说,村庄国家小宇宙的人们对这宇宙论式的实感也淡漠了,实际上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开始走上了如今这般衰亡的危机……妹妹,我用语言表达的是以下的事情。

  就我们当地这一方来说,如有森林外部的人以某种形式来访,整个“自由时代”的重要方针是把他们拉进共同体,把他们同化。看看我们当地“自由时代”的婚姻制度就马上明白,从盆地以外来的新血统是宝贵的。创建者们开拓新世界的时候,就把自己关进了这没有出口的地方,所以破坏人一开始就宣布,要把我们当地人分成两份,单纯地分成峡谷种族和“在”种族也未尝不可。而且决定只能在这两族之间才允许通婚。这种措施对于后来向明治政府的户籍登记搞双重制的花招也产生了影响。

  妹妹,我还没有谈第三种族的事呢。我每次对别人谈起村庄=国家=小宇宙的时候,总是意识到必须删去一部分,或者着意剪裁,不然就无法谈下去,这时我总是怀疑我这由父亲=神官以斯巴达教育培养的神话与历史的写作者的能力。这种怀疑终于使我产生了恐惧:自己不能把我们当地的神话与历史全部写完就死去。正是由于这个缘故,妹妹,所以才向你求助,以信的形式表达我无论如何也要完成村庄=国家=小宇宙神话与历史的愿望。

  我们当地的人在“自由时代”就打算坚持同外部世界隔绝,但是却没有像蚁狮在沙土上打个洞等候蚂蚁掉进来抓住它那样,在峡谷和“在”这个瓮形盆地上制定措施等候外部世界来的人,等他们一露面就把他们全杀死。当然,也不是一个外来也没有杀,血腥的传承上也记得清清楚楚。而且,那时森林外部业已组织好武装集团,即将入侵盆地,终于因为我们迎来了“自由时代”宣告结束而没有闹事。

  此事姑且不提,我们这片土地的历史朝着新时代前进并没有错,而且,我们当地的人们无不以创建期和“自由时代”父祖辈明确显示的诸般特性为自豪,它通过我们当地全部的神话与历史显示了他们卓越的才能。但是生活在那个“自由时代”的人们接触到外来者组成的侵略者集团的时候,也许此时此刻才意识到现在即将结束的“自由时代”的独特价值。而且这种经验像心理上的伤痕一样留下来,我以为它使我们这片土地上所有的人常常自觉地意识到:现在我们即将丧失历史上最好的时代。“自由时代”最后期的人们的精神倾向,对于其后出生的人们给以巨大的影响是无须多说的。

  “既然是这样的地方,那么,对于最后生下来的孩子们其中之一的他这个人来说,他的感受是特别的!”那位女演员沉思默想之后,把眼睛眯得更细地大发感慨。

  在这个发言中,自己直接被咏叹的导演,一直郁闷地沉默不语,然而那瘦高个儿演员不得不再说几句似地挺身而起。“像这么反来复去地妨碍讲课,如果想开了就这么进行下去,那倒也没什么,肯定也是演剧训练。比如说,和忘记了时间溜走正好相反,也就是说,不让时间停滞的实感再保持沉默,成了边说边表现的训练啦。”

  “又是研究用喜剧技法靠情感充沛的顽固脑袋的插科打诨啦。”

  妹妹,仅仅告诉你这些龃龉,你一定会想到这个小剧团的男演员们和女演员的关系一定出现致命的分裂吧?但是紧接着这三个人协同一致,和初次相会时使我大为恼火时一样,给我以极大的震动。事情是这样的:瘦高个儿的长鼻子周围一丝浅笑静止不动,粗壮的汉子仰起他被胳膊压出红条痕的脸,女演员的眼睛眯得不能再细,三个人的行为居然一致,齐声喊道:“接着讲!别人一说你就什么也不讲的念头趁早打消,别那小小气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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