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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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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妹妹,细雨霏霏的这一天的谈话,给了青年人以启示,他开始用于他的戏剧构想中了。于是,我们的村庄=国家=小宇宙的一切神话与历史本来无法用戏剧表现的,现在至少可以拿它作突破口,开始写作以原重治“牛鬼”为主题的脚本,我先写出梗概交给了导演。我也参加了排练,这倒不是我因为我没有这种经验才去参观,而是大多由于这事太出乎我的意外的缘故。他的剧团中的两个男演员一个女演员头一天就刺激我,因而引起我们当地的老年人的愤怒,现在已经得到谅解,恢复了以前状态。但是,这两位男演员今天的姿态却不伦不类,当然,既然是排练,穿什么衣服本来无关紧要,但是那位细高挑的演员穿一件淡色的运动服上身,外罩一件旧睡衣,脖子处露着汗衫。另一位筋骨粗壮中等个头的男演员,光着上身斜挂一条布带,穿一条藏青色裤子。那位小个子女演员,穿一条黑色紧身运动裤,包着她那弯弯的两条腿,头上戴着我演出台本上没有写上的纸糊的“牛鬼”大头。

  那“牛鬼”大头一个大人两臂都搂不过来,纸糊的涂上墨,与其说是牛头,不如说它是羊头更合适。只是牛头太大,盖过了演员的胸部,因为太沉,演员只好托着它的边缘。我看着女演员这副模样,不能不怀疑导演是怎么理解我的原作的。我写演出台本时就把受到大逆事件冲击的原重治作为中心人物,出场人物一共三个人,因为演员只有三个人的缘故。

  人物a称为原重治第一,因为幸德等人被处死,深感惊恐,表现原本是村长助理的心声。实际的原重治没有把他内心的声音,也就是把不能说的中心思想,对于峡谷以及“在”的路旁少数人聚集的人群说出来。但是当他发出“可怕,真可怕!”以及“添麻烦,麻烦透啦”!“因为有这样的家伙所以一定糟糕”的时候,他却把应该表现真思想的那些话压抑在内心里了。那些话,五十年后作为安魂的行为,替原重治说话的人就是原重治第一。人物b是原重治第二,他才是我们当地的户口登记二重制阴谋的直接策划者。

  为了抵抗全部纳入明治政府权力之下,组织了村庄=国家=小宇宙机构。他就是对付峡谷的原重治的那个“在”的原重治其人。人物c是第三原重治,苦恼的结果终于发了疯的前助理。用语言表现这个人物的疯狂是这样的:他不分峡谷和“在”的人,看见人便走上前去大喊一声:“叭!”那喊声象牲口的长嘶一样,用这喊声吓唬对方。原重治除了这一声“叭”之外再也没有别的话,但是他却成了从早到晚在峡谷和“在”紧赶慢赶似地到处转悠的大忙人。

  “那就从‘叭!’这一声喊开始吧。”导演决定从原重治第三有关的细节处开始排练。他说:“这场戏从开始到结束都有戏。要从肉体到精神,各个部位都能让观众理解是那么回事,好,开始‘叭!’”

  效果确如我这个外行所期,扮原重治第三的演员不是一个人,而是三个人一齐练,而且练个不停。两个男演员一个女演员所发的声音并不特别大。可能是边练习腹式呼吸边喊“叭!”那喊声倒也象牲口的长嘶。那位晒黑的皮肤细高个的男演员上身没有一点赘肉。他喊的一声“叭”使大家为之震动,仿佛一架使用过度的老机器一般。那个中等个子筋肉强壮的,他的效果比较好,似乎调动了内脏的力量。这个膂力过人筋骨强壮的汉子立刻汗流如雨,相比之下,那个瘦高个子像个玉米秆的男演员却是浑身干燥。似乎受过这位导演特别形体训练的女演员,虽然手里提着那纸糊的牛头,可是她那一声“叭”,却显得鼻息很粗,那双弯弯的腿甚至打晃。但是那导演的姿势,也是他的静止的、意识化的形体动作之一,他上身直挺挺地收着下巴颏盯着这三个人,好长时间没有示意休息。

  妹妹,执拗而反复地练习这个“叭”,究竟有什么意思,我在旁边看着直着急,直发火。不错,扮发了疯的原重治第三的演员确实需要锻炼,喊这个吓唬人的“叭”应该表演得更好。但是其余两个演员为什么也必须跟着练?因为峡谷的原重治疯了,那就得让扮演多年深受其苦的“在”的原重治的演员也跟着喊?我为了这个人物,从传承中摘了固定的话作台词,那就是:“喏,去吧!”我以为这是他独特的语言,在演出台本里已经准备好。

  关于原重治的传承上,“在”的原重治的话是“喏,去吧!”它和峡谷的原重治吓唬人的话“叭!”在人们的记忆中是成“对”的。把峡谷的原重治和“在”的原重治这成“对”的两个人形象如实反映出来的,就是这成“对”的话。在峡谷和“在”,一个户口两人共有的花招,这成“对”的两个人并不是总这样,关于原重治名下的户口有两个男人的事,起初这两个人性格和孪生儿差不多,他们温和而有些腼腆,只从表面上看,无一不是善良的人。但是“对子”的一方的峡谷的原重治,由于受到幸德秋水等人被处死刑的冲击,所以就一面大发慨叹:“可怕,真可怕!”“添了麻烦,麻烦透了!”“因为有这样的家伙所以才糟糕!”一面到处乱走乱窜,“对子”的这一方的命运也产生激烈变化,另一方的苦恼也就开始了。

  紧接着,峡谷的原重治就因为按其政治思想订立的计划只好藏在内心所受的痛苦,发展到不论见了谁一概喊“叭!”到了这个程度,“在”的原重治已经无法像从前那样过他那平静的农耕生活了。他放弃了田地,跟在他那疯了的伙计后面,愁眉苦脸地随着他到处瞎转。每当峡谷的原重治喊“叭”喊得不要命的时候,他就十分委屈怯生生地走到他跟前说:“喏,走吧!”连哄带劝送他回峡谷的家。妹妹,我想象此时此刻“在”的原重治说服峡谷的原重治所用的语言而写了导演台本。那台词是:

  “喏,走吧!像这样随便恐吓咱们当地的同胞,结果会是怎样呢?难道被恐吓的人们根本就不生气不发火?你平素就很细心,所以你一定知道大家是在可怜你。你对这样的人追着不放,你用那通红的充满怨恨的眼睛盯着,大肆恐吓,人家会怎样对待你?喏,走吧!今天挺好,还没有对任何人,从老人到孩子一概恐吓的地步。喏,走吧!回去安安静静地把身体和脑袋好好地歇息歇息!只要你安安静静地不闹事,没有一个人对你怀恨在心!你为什么那么伤心?你为什么总是想,这片土地的人都像大逆事件的被告那样全都处死刑?你别为这种想法折磨自己啦!那些事全是森林以外发生的事!怕这件事的人,我们这地方除了你之外还有第二个人么?你就是为了这个才喊‘叭’恐吓和警告他们?算啦,太阳快落了,风也越来越冷,喏,走吧!”

  妹妹,原重治为什么在幸德秋水等人刚被处死就成了苦恼的俘虏,走错了生活道路的?在他还没有成了疯狂的牛鬼,只是处在痛苦阶段的时候,我请他谈了这个问题。他说:“我们在户籍上弄虚作假是错误的!这给子子孙孙带来麻烦的人们,干了一件大错事!因为这种想法,总有一天我们这儿的人全遭处死!凡是咱们这儿的人,没有一个人免遭极刑之苦!你们还能像平常一样太太平平地干活,照常吃饭,开怀大笑么?能不作恶梦,能安安稳稳地睡得着觉么?生活在这块土地上,背叛大元帅陛下,还能假装满不在乎的样子吗?”

  我对于终于发疯,只会大声喊“叭”以表现自己的原重治的内心,以及“在”的原重治,首先没有慰藉之心,甚至十分为难之余感到被迫似地写台词的。这段台词是:

  “喏,走吧!你总是跟在他们后面转,悄悄地靠近他们,然后大喊一声‘叭’吓唬他们,谁也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况且,以前哪,人家虽然让你吓了一跳,可现在呢,和从前大不相同,因为总挨你吓唬已经忍不下去了!不论峡谷也不论‘在’,没人不怨恨你。现在各家屋里躺着的病人,没有一个不是让你给吓出病来的!最近以来已经有人琢磨你为什么这样,脑子里是怎么想的!我觉得这可真可怕!想这事想得我心烦得不得了,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连我也想对着树或者草怒喝一声‘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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