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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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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同事们也必然监视我,所以他们自己也等于受到束缚,对我自然心怀不满,甚至积忿难消。他们和我之间的共同语本来是日语或者英语,但是他们概不照章行事,原因就是为了这个。而且他们把我不善于操西班牙语看作有意识的怠工,所以就把说标准西班牙语当作示威,简直眉飞色舞。他们用西班牙语谈话高潮过后,对于我的牙痛始终不见好转的那副样子也感到心烦。他们那些情绪波动似的所有窘迫、矛盾,可能是主要因为把我丢在黄昏中的荒地而去而有一种罪孽感。妹妹,你想象不到我三番五次地陷入穷于应对的场面吧?而且我也不能总是沉默不语呀。 “爱森斯坦尚未着手剪辑的底片有12万英尺之多,至今仍然死藏在莫斯科,对于这件事,教授,日本电影工作者是怎么想的?”智利的电影作家伸着那张被啤酒弄得红白花纹相间的脸问我。她那听起来发音有些喑哑的英语,使我和印第安人的明札夫人同时感到紧张,不由得正襟危坐。 “爱森斯坦的尚未着手剪辑的底片?数量那么大?”我张口结舌,不由得把薄饼卷从嘴里扯出来,用另一只手掌挡住那带血的粘糊糊的东西,实际上我也不知道个所以。妹妹,我虽然是个历史教师,但是,我只是我们当地的历史与神话的专家,除此之外我根本没有认真考虑过,也从来没有去考虑它的想法。 “没剪辑的底片足有12万英尺!”电影作家又重复了一遍。她当然看透了我对电影史毫无所知,西班牙语的字幕全是为了明札之妻预备的。 那是出于战略的考虑。回答问题的明札妻子刷地一下伸出了右手。伺候吃饭的印第安人女仆穿着一双平扁的拖鞋,然而明札夫人穿的却是结结实实的皮靴,像个女看守一般挺直脊梁坐在那里,她那姿势所表现的特别惹眼的形体,任何人都不能不予以注目。饭桌前的人无不注视着对面客室,因为那里有一个类似雕像的东西,那是一个用各种材料组装起来的竖长的构造体。 “妻子以爱森斯的作品为主题制作了一部小品赠给了阿尔弗莱特!”那位智利建筑家这天头一回用他那引以为自豪的英语作了这样的说明。构造体的骨骼是用四楞木材装起来的十字架,把用木板锯成后腿立起来的牛形钉在那十字架上。露着舌头的大牛头旁边是一个受到磔刑而躺在地上的斗牛士,他的左手伸向牛血的血滴把它染红的薄铁板。作为构造来说只有这些,但是大小盖过一面墙而且高达天棚,也使人相应地感到创造此物的人独特之处。正是因为它太大,所以它的前景吊着的犹大、纸糊的骸骨就引人注目,反倒不大注意主体了。 看这件东西的人们颇有新奇之感,目睹大家这般情绪的电影作家,只好暂停解说她的作品。不过在这里停留的时间已经不多。牛的头部正面开一个黑窟窿,从牛背后攀登上来的金发印第安人从那里开始攻击。胡乱地从肚子上的窟窿钻出来的孩子们齐声喊着既无憎恶也并不恐怖的话,用吃了一半的芒果朝我砸来。芒果籽、芒果汁像手榴弹一般飞来,扔芒果手榴弹的一帮小孩子把整个构造体朝我们这边推倒。 掉了漆的墙壁和干砖铺的地,以及整个屋子混乱不堪,处磔刑的斗牛士和那只牛,吊在天棚上的许许多多的犹大和骸骨统统被扯了下来,幼儿从牛头的窟窿伸出双腿,边叭哒叭哒地踢边哭喊,没有一个安静的。我遭了无妄之灾,芒果籽弄了一身,果汁灌进眼睛,睁都不能睁一下,虽然很疼但我没有出声,只是因为太疼和椅子一起翻倒在地。正在闹翻了天的时候,主人阿尔弗莱特也制止不住,不知道他用已经多年不用的母国语言喊了几句什么便跑到院子里去了。在狼狗的狂吠声中,上那个难看的钢筋水泥的建筑物里避难去了。 随后是阿尔弗莱特的印第安妻子和女仆好不容易把哭喊着的孩子哄住,带他们到里面的房间去了。只剩下从墨西哥城来的客人留在杂乱无章的饭厅里。我已经被弄得不成体统,不停地呻吟着,吐出嘴里的芒果,擦了擦沾在眼睛上的果汁,使尽力气才站了起来一看,只见我那些同事们仿佛夸示他们中南美人的风格一般,每对夫妻都爱不够似地一对一对坐在那满是木头棍子和石膏的地上。阿根廷那位日本文学研究家,漂亮的栗色胡髭下面的鲜红色嘴抿得紧紧的,眼睛充血,十分愤慨。唯一的一个墨西哥人,然而他一向被人轻视,别人根本不把他当回事,他那位妻子却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地两眼望着虚空,然后从那滚在地上的蒸笼里拿出薄饼就吃,建筑家和他那电影作家妻子,互相看了看,又把眼光投到地上,恋恋不舍和十分惋惜地注视着作品的残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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