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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〇


  那年夏末,我在银座偶然碰到×××鹰子,她说几天前刚从美国归来。我们商定为避暑气,在一家有空调的场所喝了茶再告别,就进入一家旅馆的休息大厅(那里是犀吉一早喝了啤酒,突然躺倒的、那家旅馆)。一小时后,我们在那家旅馆的七楼房间,新奇般地边互相凝视因双方汗水弄脏的裸体,边对立着脱去衣服和内衣。我想也许那是鹰子和犀吉结婚典礼的晚上,悄悄地把睡熟的犀吉置于卧室,我和鹰子在他们公寓的起居间,温柔又感伤地交换着奇妙又亲密的会话的继续吧。我们既不是突然开始相互爱慕起来,又不想要装出相互爱慕的样子来。我们没接过一次吻,直截了当地开始性交。

  但是,那至少对我来说,多少有点成为一种奇妙的性交。鹰子跟我在巴黎的旅馆一刹那见到时一样,像骑自行车似地飒爽地让上体挺起,向着自己本人的性高潮疾跑。那就是这么回事。但是,我从她那里借鉴的与其说成熟的性意识,还不是说仅仅是有关幼儿期性欲的器官。鹰子以其本人的手独占其女性器官的一切;而且,一边孤独地亲自鼓劲,一边寻求跟我无关的性高潮而疾跑。正像犀吉所说的一样,鹰子她不叫喊在演剧活动中的、新天才的形象;在性交后也不把它写在笔记本上。恐怕那是犀吉编造的笑话。要讲到犀吉为什么会发明那样的笑话呢。那是因为有关×××鹰子性欲的毛病,犀吉想保密的缘故。

  在性交方面是那样直言不讳的犀吉,居然也有秘而不宣的东西。我对此感到悲痛,并想到在犀吉性欲的、不知疲劳的铠甲下,似乎可以看出跟他年龄一致的未成熟和幼稚和羞耻心来。于是,我对他在巴黎旅馆的粗暴举止的想法多少有点改变了。我就此事想对犀吉谈谈的机会终于没有了。对此,我深表遗憾。在降落的电梯中,×××鹰子用让我疑虑是跟五十岁的女人睡觉吗?那样疲劳得荒芜的脸色,一点也不害羞地会说没有必要担心怀孕吧!并得意洋洋地说,跟犀吉结婚怀了孕是因为有时被强奸的缘故哟。对此,我只是加深对犀吉性欲的怜悯……

  而后,又过了半年,我从贝贾亚的M·M那里,收到了斋木犀吉缢死内容的信件。白天,一整天我一直忍受着。但是,一到深夜,妻子去卧室后,独个儿在书房开始喝威士忌时,我忆起犀吉喝得酩酊大醉除了睡觉外,是个难以从黑夜和死的恐怖中脱逃得出的人。如何来理解那样惧怕死的人,居然会亲自选择死这事本身的悲惨和恐怖,才好呢?我实在无法忍住了,直哭泣到翌日破晓。

  3

  我就斋木犀吉要说的就这些。他己死去了。把他留在记忆里的人怕也不会多吧。也许在这一现实世界里,斋木犀吉的名字被人放在嘴里嘟嚷,完全不会有了。他被所有的生者忘却了,并无止境地将长眠在死者中最恶的死者的死中吧。我就他的生涯生活叙述时,知道他为人的某人和某人,给我寄来信和打来电话,或者当面是这样说的。“为什么你要去叙述斋木犀吉?他从未成就过一件事,如今既然己去世,今后也不会再有任何成就。另外,正如你所知道的,他是个自私自利的且傲慢、令人厌恶的半狂人。他真的让很多人遭殃。而且,他逃离出这个国家,突然自杀身亡。就他的为人,写一部传记,你究竟抱有什么目的呢?”

  确实是如此,斋木犀吉在这现实世界没有成就过一件事。死后的今天,他等于不存在了。他所作的事所有都在中途受挫,原本其成果从一开始就令人疑虑。他虽是个冒险的人,不过,作为留下壮烈的回忆的行动家,是过于饶舌了。因此,他不是循规蹈距的伦理家。他常订数不清的约会,却没有去践那些约,由自己慌慌张张降下他本人人生的帷幕。尽管如此,我写这部传记,忠实记录了围绕斋木犀吉的真实和传说。我热情地为他的传记或冒险谈付出的努力是为什么呢?总之,对现在的我能说的是斋木犀吉真的是我们这一时代的人这一点。而且,作为我们这一时代人的他的使命是,讲起来滔滔不绝地讲;猛烈地性交;尝试所有冒险的事,结果没成就任何一件事,就这样唐突地死去。

  我对于今年底去非洲旅行,要去贝贾亚无人祭祀的墓地凭吊犀吉。我将遵循犀吉作的他的魂之歌的诗句:

  死者未必死
  但有生者在
  虽死其犹生
  虽死其犹生

  在他的亡灵前,告知至少有一位记得他的生者存在,想为他安魂。

  不能不重复的是像斋木犀吉那样,极其惧怕死的人,其自杀身亡该是多少残酷啊!究竟死是何物呢?死后的世界存在吗?死后的虚无、虚无的永恒,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我写这传记到一半时,接到新结婚己生了几个孩子的卑弥子的信。那是这样写的信。“据说眼睛不好,己不能坐车,阿姆斯特朗卖掉三万日元。传说犀吉自杀了,真难以相信。据说尸体在他的未婚妻仔细地确认前已被运走。所以,我认为这不就是犀吉贿赂加比利亚人的侍者和警察的特技吗?总之,犀吉是真的怕死的。”

  这封信有好几天把我的心揪住。确实是如此,斋木犀吉贿赂加比利亚人的侍者和警察,扮成尸体从意大利女士未婚妻控制中摆脱出来这作法,并非不可能。他到达非洲,恢复他青春最初的、最纯朴的、政治的关心、应征参加苏伊士战争志愿军的热情,终于不是决定从束缚他的意大利女士手中逃脱,为美人作活吗?他为了推敲这一计划,不是整天在旅馆坐禅思考吗?就是现在,他不是摆脱日常生活的桎梏,正在进行真正的冒险吗?倘若是那样的话,像他那样,把自己的青春以一个主题始终贯彻到底取得成功的青年。甚至可以说是没有的吧。从十八岁起憧憬从军苏伊士,到二十五岁参加在贝贾亚的实际活动的青春。

  我暂时被这一遐想搞得心旷神怡。这样,我甚至想到在这传记的末尾是否要捏造犀吉从撒哈拉沙漠寄出盖有阿拉伯文字邮戳的美术明信片?但是,接着又过了一会儿,我为了回到这一遐想中去,必须作一番努力。

  尽管如此,倘若他仍旧真的活着从撒哈拉沙漠寄来信件,邀我去的话,则我想这回该抛去日常生活的一切家累,会像发狂似地拼命搭乘去非洲的喷气机吧。斋木犀吉写给我最后的一封信,是这样写着的,

  “您好!这是希腊遇难船船长的话。临终前他在航海日志上最后潦草地写了如下一段话‘我以绝对的自信心情愉快地战胜了暴风雨。而你,是否记得奥顿所作的这么几句诗?现在倒想起来了:

  危险感觉不可丢
  道路确实短,可仍然险峻
  瞻望前途,往斜坡不算陡。

  那么,再见了。要全速奔定,而且,是跳跃式,摆脱重锤猛击般的恐惧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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